第二卷 渔阳鼙鼓 第四十四章 也从吹幌惊残梦(第2/2页)

李俶急了,连连摇晃他身躯,喝道:“林致马上就到,她一定能救你,你要坚持住──”

李倓攥李俶袍袖的手本渐渐松散,听到“林致”二字,仿佛又来了力气,仍攥住不放。

这样的等待何其辛苦。

墨色丝丝渗透,李倓的脸一点点灰黑,轻轻喘气叹道:“林致……她,……不会来了?”

沈珍珠静静的看了李倓好一阵,方用肯定的语气说:“不,她一定会来。无论她是否还记得你,无论她是否还恨你,她都会来……”

李倓脸上划过一道惊喜,“真的?……”勉力睁开双目,朝门的方向望去,慢慢坐正身子……

慕容林致白衣胜雪,外间明明雨下如注,她的衣裳似乎未有丝毫淋湿,轻扬素袂,云髻高挽,水态云容,翩翩走来……

李倓朝她探手,那若死潭的眸中燃起些丝希冀,脉脉唤道:“林致──”

慕容林致漠然止步,眼睑不起微波,如风若云拂过李倓面相,淡淡对身后长孙鄂道:“他中的是极品鹤顶红之毒。”再不往前走。

李俶跳起来对长孙鄂道:“先生,你们有解毒之法,对不对?”

慕容林致已转身,步履如常,往门外走。李倓长吁一口气,手若有千斤重,一分分垂下,眸色灰黯,“通”的往后仰倒。

李俶抢步上前,一把搀起李倓,见他面色漆黑,双目紧闭。长孙鄂的手搭上李倓脉博,须臾,李俶连连急问:“怎么样,怎么样?”

长孙鄂道:“毒已入肝腑,现在是昏死过去。熬不过一时三刻。”

李俶心中冰凉:“先生也没有办法了么?”

长孙鄂叹气道:“我是没有办法了。这世上,惟有,惟有林致可以救他。”见李俶面喜有喜色,接着说道:“只是,她定然不愿救,不然,也不会转身就走。”

沈珍珠急急插言道:“林致有什么办法可以救倓?”

长孙鄂道:“林致这两年精研药理,日见精进。去年,她以百种毒草入药,配以回纥雪域巨毒无比的腹蛇毒涎,制成天下独一无二的毒药,正可与鹤顶红毒性相克,以毒攻毒,达到解毒之疗效。”目光缓缓移至大门,慕容林致人影渺然,“她终究不能原谅李倓,不肯救他。”

沈珍珠大惊:“先生,你是说,林致已经恢复记忆了!”

“她采集腹蛇毒涎,几乎被毒蛇咬中,当时情景凶险之至。她也就在那日,突然恢复记忆。”

极度的伤痛,极度的凶险,这样的碰撞,终于让慕容林致找回丢失的过去。

慕容林致行走在雨中。雨水溅湿她的裙衣,裙裾随风轻轻摇曳,单薄而脆弱的背影。

“林致──”沈珍珠在后低低唤她。

慕容林致没有回头,似是自发自语的轻笑着,停下脚步,任那雨水浸透每一寸肌肤。“你可知,当年被师兄救出的那个夜晚,也是这样的大雨……”她似哭似笑,只昂望那灰蒙蒙的苍天,慢慢的说。

沈珍珠落下泪来,停步,听她诉说。

“师兄把我救出。一见师兄,我便好似从一场噩梦里逃出来,……不知该怎么做,该去何方。脚下每一步都是坎,好长……好长,我好象是拼命的往前跑,雨发狂的打在我脸上,但我顾不得。脑中有团乱糟糟的东西嗡嗡的向外冲撞,甚么都是黑糊糊一片,后来,我什么也不知道了……”

“回到长安,我竟还抱着奢望……谁想到,倓,他不要我了,他那样狠心……把我赶出府门……”

慕容林致全身每一处都在颤抖,都是抑制不住的悲痛。

沈珍珠走上前,由后背紧紧搂住她的身子。慕容林致失声痛哭。

这彻骨寒心的悲痛,她隐藏了多久?或者连她自己也瞒过,以为可以释怀,以为可以用他物来填充遗忘,原来不能。对于女子,还有甚么比这样的伤痛更摧人心肝!

慕容林致在痛哭中,坚定决绝的说道:“我,绝不会救他。”

此番归来,她的一颦一笑,她的淡然,她那句“公子有礼了”,都背负如山重荷,林致啊林致,坚韧如竹,远胜过她沈珍珠所想!然而终究是纤弱女子,她既有哀,更有恨,重逢李倓,这般的意难平、情难分。天似穹弩,笼罩四野,老天生物,何以如此残忍暴虐,世间无数女子男儿,承受人间至苦,于这浩翰万物中,形同蝼蚁。

“你一定要救活他!”沈珍珠无力的劝道,“不然,你会后悔一生。”

“不!”慕容林致泪雨纷流,挣脱沈珍珠的搂抱,跌跌撞撞往前跑几步,回头哭道:“我恨他、恨他,既然恨,为何要惺惺作态,我的药,可以救世间任何一个人──只除了他!”说话间,已从怀中取出一只拇指大小羊脂玉瓶。

“林致,不可!”

在沈珍珠高声急唤中,慕容林致惨笑,扬手,将那小瓶朝天抛去。

沈珍珠闭上双目,不忍见这玉碎琅当。

却听得耳边衣袂破空之音,穿透雨声,睁目,李俶身形如掠空云燕,飞身提纵,飘忽着地,只在电光火石之间,接住那脂玉小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