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诚王依旧穿着先前的黑色劲装,合身的裁剪勾勒出宽肩细腰,挺拔身材;墨黑的发以玉冠束起,露出棱角分明的面容。

眉若刀锋,目若朗星,面带郁色,气质矜贵。

卫家的男子都是天生的好容貌。只是不同于卫昀的张扬肆意,诚王要显得沉稳得多。

初妍暗暗皱了皱眉,几乎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梁六娘是故意引她来此!这一场见面乃诚王有意安排。她有些不明白,诚王为何要见她。上次在大护国寺后山遇到就奇奇怪怪的,这次又煞费苦心。

上一世,他们不过演了一场郎情妾意的戏;这一世,两人甚至连相识都说不上。

初妍抿了抿唇,规规矩矩地上前行礼。这一世,两人没有瓜葛,她虽不高兴他这么做,但也犯不着得罪他。

诚王的目光落到她明媚动人的面容上,复杂之极,有欣慰欢喜,也有伤感愧疚,终还是压抑住情绪,含笑说了声:“姝……姬姑娘免礼。”

初妍起身,垂眸致歉道:“不知殿下在此,民女不便叨扰,先告退了。”莲步盈盈,裙裾飞扬,从容欲向后退。

“姬姑娘!”诚王叫住她。

初妍只得站定,低眉敛目,模样温顺:“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她的态度那般恭敬,将疏离之意表现得明明白白,毫无梦中的娇憨亲近。诚王心中微刺,却也知道现在的自己对她来说只是个陌生人。自己这样来找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确实冒昧,难怪她是这种态度。

他迟疑了下,决定开门见山:“孤有事相告。”

初妍微讶,抬头看了诚王一眼。

诚王道:“是关于红蓼的事。孤知道红蓼做了对不起姑娘的事,死有余辜,但贵府将她送到官府,将事情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委实不是个好主意。”

初妍神情冷了下来:诚王这是在什么意思,为前世的妻子抱不平吗?

诚王见她神情,就知道她误解了,叹气道:“姬姑娘休要误会,孤不是可惜红蓼,只是担心忠勇侯府会因此受累。”

他言辞恳切,神情真挚,倒弄得初妍疑惑起来。以诚王的地位与处境,没有必要说假话来骗她。可红蓼一个罪有应得的小丫鬟,何德何能,能令忠勇侯府受累,使他忧心?

诚王道:“姬姑娘就没想过,红蓼一个小小的丫鬟,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谋害主人,顶替你的身份?”甚至,在梦中,这个丫鬟还成功了,最后顺利地当了他的妻子,将眼前懵懂不知的女孩,真正的侯府千金害死。

他至今还难以忘怀,在梦中知道这一切时的震惊和痛彻心扉。温柔贤淑的枕边人是蛇蝎心肠的骗子、凶手,而他被叔父夺走的心上人才是本该成为他妻子的那一人。她在宫中还念着他,几次为他在卫昀面前求情,甚至最后他登上帝位,也全靠她拿出来的遗旨。

她对他情深义重,他却没有保护好她,让那恶婢害了她的性命。他亏欠她的,实在太多。

好在,他梦到了这一切,还来得及改变。可能发生的危险,他总要提醒她。

初妍当然想过,红蓼为什么能成功。可她没有从前的记忆,对前因后果一无所知,根本得不出正确的结论。问姬浩然,姬浩然除了大骂红蓼,也说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诚王道:“她背后,有人撑腰。”

初妍心中一动:“是我那位六叔?”她就算什么都不记得,在虞妈妈为了红蓼整了那么一出后,也猜得出来。虞妈妈原本就是那位六老爷安插在闲云院的人。

初妍当时就觉得这位六叔的手伸得太长了,提醒过姬浩然。姬浩然却说,姬家族人在幽州事变中被屠戮殆尽,他们的亲人本就不多,府里的庶务又全靠这位六叔操持,让她不要和六叔计较。

初妍拿姬浩然没办法,只得暗自担心。

这会儿诚王一提,她第一个就想起的就是这位姬六老爷姬凌安。

诚王点了点头:“贵府的那位六老爷,不是一般人。令兄似乎有把柄在他手中,所以对他一让再让。”

初妍怔住:她怎么从没想过,姬浩然武将出身,本不可能是忍气吞声的性子。他却对鸠占鹊巢的红蓼一再忍让,还对一个依附着忠勇侯府的族叔格外宽容,宽容得仿佛姬凌安才是忠勇侯府的正经主子般。若不是有把柄在对方手中,他何至于此?

她又想起当初尤鹃说的话,“不是主子的主子”,除了这位六老爷,还能有谁?

初妍失神片刻才道:“不知哥哥有什么把柄在他手中?”

诚王默然。梦中,忠勇侯一直受姬凌安的胁迫。她死后,真实身份大白于天下,红蓼伏诛,石太夫人伤心过度过世,忠勇侯主动请缨常驻西北,不久战死沙场,再没有回过京城。他究竟为什么受到胁迫成了个秘密,再也无人知晓。

诚王露出愧色:“抱歉,孤也不知,帮不上忙。”

初妍露出感激之色:“殿下何须道歉?还要多谢殿下告知我此事。”她此时已明白过来,诚王为什么会说他们将红蓼送去官府不是个好主意。姬凌安手上握着姬浩然的把柄,原本,他们可以以红蓼为筹码,与他周旋的。可现在这个筹码已经废了,还狠狠得罪了姬凌安。

初妍头痛:说来说去,还是她那个哥哥太过糊涂。若心里有章法,何至于如此被动?倒是诚王,不知从何知道内幕,这般热心。

诚王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孤只望姬姑娘这一世能平平顺顺的。”

梦中他对不起她,利用她得到那至高无上之位后,一个疏忽,便让那贱婢害死了她;现世,她在大护国寺后山见到家人,改变了命运,没有重蹈覆辙。此后,他只希望能尽己所能,护她平安。

初妍心中却大为震惊,什么叫“这一世”平平顺顺的,难道他也活了两世?

百般念头从心头转过,她犹豫了下,试探着问道:“殿下怎么会知道这些事?”

诚王沉吟片刻。初妍以为他不会回答,哪知他忽然开口道:“孤从三年前就开始陆陆续续做一些梦,一开始孤没有当一回事,可梦中的事一件件应验,孤忽然发现,自己梦见的可能是即将发生的未来。”幸运的是,这个未来可以改变。

他的目光落到初妍身上,眸中有柔情也有伤痛。

梦中他们两情相悦。那段日子,他们远离俗世喧嚣,相携而游,朝看云海,暮赏落日,神仙般快活。他满腔欢喜去求卫昀赐婚,谁知竟被卫昀横刀夺爱,永远失去了她。

入宫前夕,她托宋炽转交给他一个荷包,她亲手绣的“鱼跃龙门”的荷包。

长别离,不复见,愿君跃龙门,再无相思苦。

他对那至高之位从无妄念,可从那一刻起,他终于明白,这世上本无桃源,没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他连心爱之人都护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