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雪芽跪在柔软地毯上,什么多余动作都不敢有。

前日抵达上京后,他还未从车帘缝隙里瞥见一丝上京风光,又被关了起来,今日被几个人摁在浴桶里狠狠刷洗一番,就被提到此处跪着。

桂殿兰宫,雕梁绣柱,垂着的青纱帐隐着金线,漂浮间暗香流动,地毯毛色极纯,辨不出是什么动物毛发,但一根杂毛都没有,不用想也是极贵。

随侍的宫人动作轻巧,行走如猫,殿里安安静静,只有坐在椅子上的人翻书声。

正在雪芽跪得头发晕之际,终于听到上位人之声。

“你叫什么名字?”

雪芽听到这句话,暗暗掐了自己一把,让自己神志更明。他这半个多月,每天两碗轻粥,今日更是滴水未进,就被抓来此处。

“小奴贱名雪芽。”他战战巍巍回道。

“雪芽?茶的名字,倒也雅致。”青年的声音略顿,“抬起头来。”

雪芽紧张地吞了口口水,方抬起头。他瞥一眼对方的容颜,又飞快地垂下眼。

那日夜里见贺续兰,已觉对方美貌,如今白日见,更是被对方容貌震慑。穿着方便的淡青色旧裳的贺续兰手持书卷,神情淡淡,相比疲倦不堪的雪芽,他精神奕奕,如珠玉明。

“我有几句话问你,你不可含糊。”贺续兰道。

雪芽猛地点点头。

贺续兰问的都是跟大善人有关的事情,问到大善人起夜情况时,雪芽讪讪地摇摇头,“小奴不知。”

贺续兰眼似有深意,“你不知?”

“小奴……小奴不曾贴身伺候,爷失眠的时候倒是叫小奴去唱过曲。”雪芽不敢撒谎,一五一十答。

“都唱些什么曲?”贺续兰又道。

雪芽想了想,挑了些还算上得了台面的小曲。他起初也在大善人面前唱过些下流曲子,但大善人一听,先是笑,随后脸色渐渐板了起来,让他以后不要再唱这种曲子。

雪芽反应快,知道大善人想听稍微正经一点的曲子,又赶忙唱起其他曲。其中,大善人最喜欢听的是《思怨》。

这首曲子是讲一个女子思慕一位郎君,靠着显赫的家世跟那位郎君在一起,但这一切换来的不是佳偶的日子,而是两人变成怨偶。最后女子成日独守空闺,夜夜唱着这曲《思怨》。

这话答完,殿内静默。

不知多久,外间有声音传入。

“太子殿下到。”

太子?

雪芽忙把头压低。

“传。”不知是雪芽错觉还是什么,他感觉贺续兰的声音比之前要更加冷淡。

珠帘晃啷声动,有人大步踏进来,还未变声的少年嗓音格外清润,“儿臣给亚父请安。”

太子今年十六,名崔令璟,肖母,生得一张阴柔小脸,他几步走到贺续兰身边,自然瞥见跪在地上的人。目光在地上人身上转了一圈,行礼问安,眼圈红色未褪,声音哑上几分,“儿臣昨夜一宿未睡,想着亚父必定同儿臣一般,故下了太学就过来了。”

贺续兰颔首,“你是个有孝心的,但还需保住身体,几日后便是你父皇的大葬,以及你的登基典礼。”

太子道是,目光再度放在地上人身上,片刻方道:“亚父,此人可是之前伺候父皇的人?”

“嗯。”贺续兰说。

太子目光微动,旋即抬头,“儿臣斗胆,想请亚父将此人赐给儿臣。”他不待贺续兰言语,便又道,“父皇一年前离京,除却王公公等自幼在身边伺候的奴才,就剩他,如今已查明父皇乃寿终正寝,自与此人无关,儿臣怀念父皇,想让他在身边伺候,好说说父皇的旧事。”

雪芽听到突然出现的太子说的这番话,眼睛不由一亮,他原以为自己是死定了,原来还有回转。

听太子的言语,似乎是个和善人,圣上是个大善人,他的儿子也是个好人。

而且太子是什么样的人,皇帝宾天,太子就是下一任皇帝,万人之上。若是他能在太子身边伺候,并且将人伺候好,岂不是会有泼天富贵?

不过短短几瞬,雪芽脑子里已经转到要如何好好伺候太子。

不过贺续兰的声音让他清醒些许。

“总得问问他自己的意见。”贺续兰的声音不冷不热,“你想去太子那边伺候吗?”

雪芽顿了顿,慢慢抬起头,他望着眼前的美貌青年,挤出一抹笑,“小奴愿为太子牛马,为太子分忧。”

他刚说完,看着他的青年眼神变了变。眼里似有嘲讽,也似有怜悯,可那眼神消失得太快,雪芽还没分辨清楚,就听到贺续兰说。

“那你将人带走吧。”

雪芽听到这句话,心里只有欢喜,也顾不上贺续兰最后看他的眼神。他勾着头亦步亦趋地跟着太子随侍离开宁伏宫。

他思考了,去太子那边自然比待在贺续兰身边好,他跟贺续兰生得五分像,又是伺候皇上最后一程的人,保不齐对方十分怨恨他,太子将他要过去,则是救他出苦海。

他能博得皇上的喜欢,想办法博几分太子的喜欢,应也是容易的吧。

想到此处,雪芽偷偷抬眼,看了下前面的身着明黄色蟒袍的少年。少年腰细腿长,像一根正在蓬勃生长的竹子,透着朝露般的生机。

*

太子宫殿为东宫。

些许几日后就是登基大典的缘故,东宫内现在嘈杂不安,身着云裙水袖的宫女如游鱼穿来穿去,待看到太子时,又纷纷停下来,乖巧行礼。

太子不看地上跪着的人,穿廊过桥,直往偏殿去。

雪芽跟着太子随侍后面,眼神忍不住看向周围。

这里可真美,流觞曲水,草木蓁蓁,华美秀丽,无一处不精致,无一处不奢华。雪芽看迷了眼,一边跟着众人脚步,一边偷瞄旁边风景。

待快进入殿内,他忙敛眉垂目,跟随入殿,察觉前面人停下来,他也跟着停下脚步,刚犹豫要不要跪的时候,就听得一句掺杂浓浓厌恶的话。

“拿孤的鞭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