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缚归(第3/4页)

兰台宫。楚王寝宫。

楚王神色凝重而坐,一片寂静,唯有铜壶滴漏之声。

木易垂首而立,他心中明白,楚王这般情景,不是暴怒,便是犹疑。

“太后到!”宫人话音刚落,太后与侍女兰馨便踱步进来,楚王起身行礼。

太后摆摆手反问道:“大王何事忧虑至此?”

楚王轻轻一笑道:“母后又为何事而来?”

太后佯装愠怒道:“来看我儿竟需要理由?”说罢与他一起跽坐于案边。兰馨从一只玄色描花漆盒中拿出一只铜簋。

“这是大王上次所说的薜荔冰粉,我令厨人制了,看是否合大王口味。”

“母后最疼槐儿。”楚王温言笑道。侍者已端来铜匙与铜豆,楚王尝一口道:“甚甜美爽利。”

太后笑道:“薜荔成熟,自然好味。”说罢一顿,又道,“我听说今日朝堂又起纷争?”

楚王一叹,放下铜匙黯然道:“是,屈原是不谷的爱臣,不想竟生出事端,景颇借此当朝与其父对峙,令不谷十分难堪。”

“为何难堪?”

“论罪当诛,但……”

“但大王不忍?”

楚王一叹,颔首道:“我从未见过如此灵秀之诗才,且与我素有灵犀,当真是相视一笑,了悟于心。才臣易得,知己难求,我如何忍心对他动刑?”

太后亦轻叹,又缓缓道:“惟王建国,辨方正位,体国经野,设官分职。大王向来宅心仁厚,然而身为君王,既要让人怀德,又要让人畏威,更要做这朝堂的衡器。君王自称为孤,亦是此理。这屈原是诛是留,只在大王一念间,然而律法人情,孰轻孰重,大王亦当三思。”

楚王心中寒意陡生,不禁微微一凛。

权县,集市日。如《周易》记,日中作市,召集天下人民,聚天下的货物,交易而退,各得其所。

渔夫菜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莫愁带着卢乙,与屈原同行。一路上百姓看到屈原,皆纷纷致好。有摊贩将瓜果不由分说塞进屈原与乙儿手中,屈原连连躲闪道:“这是辛苦所得,屈原不能受。”

莫愁心中一笑。

权县日异,欣然可见。

“欸,这个甚有趣。”莫愁远远见一案形色各异的漆盒,便拉着屈原走近细看。只见那人正以恬笔在木匣上描漆,朱画其内,墨染其外,又用玄色毛笔勾勒,凤鸟鹿鹤,一时毕现,花纹精细,真绮丽无比。不时有百姓带自家奁盒匣匜,描述所要纹饰,其人亦能画出。

两人看得出神,屈原笑道:“给你买了做首饰匣可好?”

莫愁脸一红,屈原对画者笑道:“请为我们挑一精细木匣,玄色为底,画以赤凤、花草,描以银漆。”

那人笑道:“好,公子细致,姑娘好福气。”

莫愁脸又赤红,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暴烈的马蹄声。屈原回身一看,一瞬间惊得失语——父亲竟带着一众军士策马挥鞭而来。

说时迟,那时快,屈伯庸已停在屈原几步之外,恨恨看他一眼,对众军士一挥手道:“拿下!”

不待屈原回神,两位军士已将他一把按住,不由分说扔上屈伯庸的马背。

“你们是何人?”莫愁惊骇大叫。却见那为首之人大吼一声:“带走!”几名军士飞身上马,手起扬鞭,挟着屈原绝尘而去。

“屈原——”眼见得他被生生劫走,莫愁心急如焚,从路边商贩手中拉过一匹马,翻身上去,“借你的马一用!乙儿,你先回家!”

说罢一路疾驰而去。

屈原被横放在屈伯庸的马上,拼力挣扎。屈伯庸劈手一掌道:“勿躁!”不想这一掌打得用力,屈原身子一晃,竟从马上摔了下去,摔进路边灌木丛中,手臂撞上石块,鲜血直流。

马蹄声疾响,只见一阵尘土间,莫愁挥鞭驰来。见是刚刚光天化日之下劫走屈原之人,想起近日种种,恐屈原被恶人加害,遂失了心神,挥起马鞭向屈伯庸抽去。

屈伯庸一偏身避开,莫愁又一鞭抽来。屈伯庸举剑挡了她数招,三番五次之后,莫愁竟无停手之意。屈伯庸耐性耗尽,只冷冷低声道:“真不知抬举!”随即一把将剑抽出。一阵寒光闪过,莫愁一凛,还未来得及闪身,剑锋已向自己的咽喉逼来。

正在这命悬一线之际,屈原挣扎着从灌木丛中起身,用尽力气嘶声大喊道:“住手——”

屈伯庸一愣,剑尖在离莫愁脖子一寸的地方停下了。

“你可好着?”两人异口同声问道。

屈伯庸眉头紧锁,将剑收回鞘中,向屈原冷冷道:“她是谁?”

“她是……我权县的朋友!”屈原尴尬道。

莫愁不明所以,但看这人仍是怒不可遏,便挡过屈原道:“你们究竟是何人?竟敢光天化日之下劫持县尹!”

屈伯庸怒斥道:“父亲带儿子回家,竟需你过问?”

莫愁惊得失语,看向屈原,他只得窘道:“正是家父。”

莫愁大窘,一时语塞,正欲施礼致歉,却见屈伯庸已愤然转身而去,只沉沉吼一声:“竖子速与我回家!”

屈原眉头一紧,轻声对莫愁说:“见到你便好,我先回去,不要担心。”说罢,屈原飞身上马,看向她的眼神里尽是眷恋,却只得拍马而去。

屈家祠堂,屈由早已跪在一边。屈伯庸推屈原进来,大喝道:

“竖子!跪下!”

屈原直直跪下,心中大惑,又是何事触怒父亲,以至于在闹市生生将他劫回?招远之死于屈由如过眼云烟,于他不过是用不同的方式结了桩官司,他万万没想到这一恶棍之死竟惊动朝堂。所以当父亲愤然让他们对祖宗自陈恶事时,屈原诧异道:

“莫非是因我不答应和昭家的婚事?”

“混账!”屈伯庸一掌劈去。屈由看得心中一惊,急叫道:“父亲,人是我杀的,和原无关啊!”

屈原恍然,却更不解道:“爹,我们杀的是人人欲除之而后快的恶棍,如何是错?”

屈伯庸怒极,又一掌劈来:“愚蠢至此,闯了大祸仍不自知!你杀此人,可有律法可依?若无楚律,你身为朝臣,已触极刑!”

屈原大惊失色,失声道:“父亲,何以至此?难道朝堂竟知权县一家奴之死?”

“爹,我自当去领罪,不会连累原。”屈由沉声道。

屈伯庸深深一叹,哀声道:“朝堂怎么会如你们想的那么简单?如能随意摆布改写,如何会有那么多比沙场上还血腥残忍的争斗?我现在只恐你们涉世太浅,但竟再无机会砺炼。”

说罢,屈伯庸闭目垂首道:“你们起来吧。”便一拂袖走出祠堂。

回到府内,屈伯庸静坐于案前。柏惠端了蜜茶过来,柔声道:“良人且消消气,我听由儿细细说了来龙去脉,也真是事出有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