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赐婚

怜思心之不可惩兮。

——《九章·悲回风》

秦王殿,卮灯通明,竹简如山,羊皮地图散落一地。

秦王端坐案前,斜睨一眼那和氏璧,皱眉叹道:“究竟何时才是良机,我厉兵秣马,静候久矣……”

芈八子走来,在秦王身边坐下轻轻道:“大王少安,听说那田姬深得熊槐宠爱,此后我们必能对楚国之情洞若观火。”

秦王摇头叹道:“季芈不知,若要伐楚,掌握敌国内情自然极好,但最要紧的是找准开战时机,于对方有破绽之时大举入侵,胜算最大。”

忽然宫人来报:“大王,丞相来了。”

秦王心中微微一漾,还未宣,张仪已高声大笑而来:“大王,天赐良机!”

秦王霍地起身,盯住他道:“速速说来!”

只见张仪敛袖轻施一礼,喜色道:“大王,田姬送来情报,此时楚国官府恶霸勾结,百姓怨声载道,而朝内屈、景、昭三家内斗不息。”

张仪亢奋地在殿中来回踱步,神色熠熠道:“今日楚国,早不复威王时国力强盛,此时内忧外患,而熊槐个性优柔,难以决断,贪小利,无大谋。臣观楚国大乱,只在朝夕之间,届时就是我大秦伐楚之大好时机!”

秦王击案道:“甚妙!”

芈八子闻之微微一哂道:“屈、景、昭均为楚国重臣,往日三家势力均衡,互相牵制,楚国局势尚稳,如今既起内讧,牵一发而动全身,必将举国震荡。我们趁机举兵南下,必将杀他个措手不及!”

秦王抚掌大笑:“真是天助寡人。即刻传旨下去,邀请列国使臣共祭炎帝。”

是夜,风吹帷帐,秦王倚在雕花木榻上神色凝重。芈八子在侧,轻轻挽起他的手臂道:“大王终于等到伐楚,如何不悦?”

秦王揽过她的肩,自嘲一笑道:“人真是奇怪,一直渴望的事,到眼前却有些不安。”

芈八子轻轻靠在秦王肩上道:“秦国的每寸土地,都是先祖以命开辟,以血守之,大王背负先祖基业,自然慎之又慎。”

秦王颔首道:“季芈知我。齐楚结盟,又有三晋,世人素知我大秦为虎狼之地,心中早有防备,此番以玉璧之事攻楚,操之不慎即得罪天下,若诸国联手反击,寡人恐怕……”秦王一叹,眼前万千河山。

“大王多虑了。”芈八子轻柔道,“那熊槐的楚国,徒有大国之表。熊槐胆识魄力难做五国之长,真正的天下王者,在臣妾之侧。”

秦王心中一动,轻轻吻上季芈的额头。

草木蔓发,春山可望。今日秦宫正殿上,各国使臣列位而坐。

秦王着通天冠,玄衣裳,跽坐于正位案前。

风云变幻,最初周天子分封的七十多家诸侯,几百年后,只剩二十多家,以西嬴姓秦国、东田姓齐国、中原三晋赵魏韩、南熊姓楚国、北姬姓燕国为最强,另有巴、蜀等地的一些小国并存。

此时诸国使臣跽坐于堂下,秦王娓娓道:“三日后,将是公祭炎帝之时。寡人前日已令人从楚国借来和氏璧,以示对炎黄始祖之敬,和氏璧为天下至宝,今日诸君俱在,寡人便将和氏璧取来,叫诸位一睹为快。”说罢一挥手,一名宫人手捧华美织绣的锦盒上来。

堂下老臣陈良探身望道:“老臣祖上与和氏璧渊源颇深,今日得见,老臣死亦无憾了。”

秦王一笑道:“诸位都可过来。”诸使臣的眼睛早在那锦盒上移不开,只见秦王轻轻按那铜制莲舌,机括一收缩,盒盖缓缓打开。

宝光四溢,一片惊叹之声。

那绝世无双的玉璧静静地置于锦帛之上,温润剔透,散发夺目之光。

樗里疾一迭声叹道:“好物!好物!竟不可言喻。”

“见兵戈你却有言。”秦王笑道,说罢又招呼陈良,“陈爱卿,可来近观,以解心结。”

陈良激动一拜,过来捧起玉璧细细摩挲,啧啧赞道:“老夫当真此生无憾了。”说罢仍舍不得放,又将璧转面来看。忽然,他那啧啧之声停住,只将那璧远看近看,反反复复,罢了抬头看向秦王,又看向张仪。

张仪一怔,皱眉道:“陈大人,怎么了?”

陈良心中沉沉,半晌,终于抬头看向秦王道:“大王,这不是和氏璧。”

静静一句,如炸雷之响。秦王脸色一黑,沉声道:“陈爱卿,慎言。”

陈良按下心中忐忑,对秦王一揖道:“大王,老臣祖上有一位玉匠,在楚厉王时为玉师卞和之徒,他在荆山中发现一块石头,看似粗劣,却似内有好玉,便呈于卞和。卞和将这块石头先后献与厉王、武王、文王,可几位楚王皆当其为凡石,并以欺君之罪砍下了卞和的左脚和右脚。老臣的先祖,亦被厉王挖去眼睛,逐出楚国。”

陈良顿一顿,镇定心神,继续道:“老臣虽未见过和氏璧,却听祖辈所传,和氏璧中间有一点青斑瑕疵。常人若不留心,自不可见。”

陈良举起玉璧,微微颤道:“而这块璧,虽是难得一见的美玉,却失于太过完美,老臣笃定这是仿品,多是楚人以重金雇佣巧匠,依和氏璧原型所造。”

满堂俱静,唯有铜壶滴漏声,楚国使者的汗大颗滴落。

秦王回身踱到案前,看向陈良,沉声道:“陈爱卿,此事非同小可,断不可妄言。”

陈良轻叹,静色道:“老臣愿以性命担保此为假璧。大王若不信,不妨质问楚王。”

众人皆惊,一片哗然。秦王静默片刻,轻哼一声,转脸看向楚国使臣。

“炎帝乃天下人始祖,寡人今日领众臣祭炎帝,楚国却借假璧来,敢问楚使,楚王这是何意?”

那人早已吓得战战兢兢,惊惶申辩道:“如何会有假?想必是下面的人拿错了。”

秦王拍案道:“取错了?这是戏弄我秦国,亦是戏弄天下炎帝子孙!”

那人哆嗦道:“这,这绝非楚王本意,必是有误会。”

秦王指着他怒道:“过来,将你的碧玉带走,回去要楚王好好解释给天下。”

那人战战兢兢地拿玉行礼而退。秦王看向众人,缓缓叹道:“今日扫大家兴,来日再补。都退下吧。”

使臣们慌忙行礼而退。秦国朝臣回到各自列位上,一片鸦雀无声,大家都暗暗盯住秦王的神色,看这难堪的一幕如何收场。

这时,居上首之位的张仪忽然朗声大笑。

众臣齐怔,秦王沉脸看向张仪问道:“丞相何故大笑?”

张仪摇首笑道:“我笑那楚王,聪明反被聪明误。”

秦王不语,敛眉看向张仪,张仪一拱手道:“大王,伐楚之由,楚王已亲手奉上。”

朝堂上一片哗然,张仪看向群臣,兴奋道:“自古征伐,必师出有名。此番楚国明知我大秦公祭炎帝,仍以假璧蒙之,既是触犯炎帝,亦在列国之间失理,此乃楚王大方赠送的伐楚之由。有出师之名,亦要静候良机,而此时楚国令尹之位悬而未决,景昭两家相争激烈,屈家亦被挟卷在内,楚国内政之乱可想而知。另外,楚国此时正遭遇十年未遇之巨洪,楚国上下焦头烂额,疲于应对。”张仪说罢看向秦王深深一笑,“敢问大王,我大秦此时不出兵伐楚,更待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