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2/5页)

那年的冬天异常寒冷。

天空似乎总是灰色,树木落尽了叶子,淡黑的枝丫在连日不散的雾气中若隐若现。

地面覆着薄薄的冰霜,踩上去轻微作响。

烈明镜去世已有半月。

烈火山庄内依然一片缟素,每个人说话的声音都很轻,象是惟恐惊扰到什么。

每天都有各地分堂分舵的首领赶来,聚萃堂中整日在商议着事情。战枫鲜少说话,他总是沉默地听,最后将他的决定告诉众人。各首领原本极不习惯,因为烈明镜在时总是谈笑着与他们沟通,而战枫未免太过冷漠阴沉了些。

可是,一向握有重权的青火堂堂主裔浪对战枫甚为恭敬,对不满战枫的言行惩罚极严。渐渐地,再没有人轻易对战枫有微词了。而且,名义上继承庄主之位的烈如歌自回庄后一直身体不适,没有过问庄内的事务。她的庄主身份,仿佛只是一个名称。

时日一久,众人发现战枫行事作风虽然冷酷独行,可是也十分有效,烈火山庄在武林中的影响和地位似乎比烈明镜时期还要强盛。渐渐,一提起烈火山庄,每个人想到的都是“战枫”两字。

竹林中。

没有阳光。

清冷的石桌上,茶的热气已经淡淡散去。

如歌的手指在茶杯上轻轻拂弄,她的目光悠长,好像在想些什么,唇边有清茶一般淡远的笑意。

忽然,她咳嗽起来。

肩膀咳得微微发抖,素白的衣裳裹着她单薄的身子,她咳得似乎连肺都要呛出来。

蝶衣急得眼泪打旋,她冲过去用厚厚的斗篷包住如歌,连声急道:“小姐,我们回去了好不好?这里太冷了,你会受不住的!”

如歌咳着拍拍她的手,微笑道:

“总在屋里很闷。”

“可是……”蝶衣心痛如割。她知道,这个竹林是庄主生前最喜欢的地方,小姐经常同庄主在这里品茶谈笑。

如歌用力忍住咳嗽,道:

“蝶衣姐姐,你们先回去好吗?我想一个人安静地待着。”

蝶衣惊慌地摇摇头:“不可以!”

薰衣走上来,扯扯蝶衣的袖子,温婉道:“我们走吧。心里的伤痛如果不宣泄出来,一直积压着,恐怕对身子更不好。”小姐这一场风寒,已经持续了十几天,她的咳嗽日益加重,面色越发苍白。

几声轻咳逸出来,如歌感激地笑:

“谢谢薰衣姐姐。”

蝶衣别过头。她不能看小姐笑。不知为什么,小姐每每微笑,她就觉得自己的心底在流血。

薰衣轻轻将蝶衣拉走了。

竹林中只剩下如歌。

冬日的竹林。

竹叶稀疏了很多。

竹子却依然青翠,如往日一般青翠。

风穿过竹林“沙沙”地响。

……

……那一日……

……她向爹望去,然而没有看到爹的表情。……

……烈明镜已经转过了身子,满头浓密的白发,被夕阳映成晕红的色泽,他的影子也是晕红的,斜斜拖在青色竹林的地上。……

……

那一次。

竟然是她最后一次见到爹。

如歌闭上眼睛,冰冷的茶盏紧握在她冰冷的手心,素白的斗篷衬得她恍若冰天雪地里没有一丝暖气的雪雕。

如果她知道那将是她最后一次见到爹。

如果她知道那将是她最后一次可以向爹撒娇。

如果她知道。

为什么,一切这样突然……

她将头埋在胳膊里,趴在冰冷的石桌上,她瑟缩着,整个人仿佛瑟缩成小小的一团。

如果,她变成一个孩子。

爹会不会笑着走出来,告诉她,那只是一个玩笑。

竹林中有响动!

她腾地跳起来,膝盖撞到了旁边的石凳,她顾不得尖锐的疼痛,大惊地回过头,眼睛刹时明亮得可怕,象有千万只火把在燃烧!

爹!

带着哭声的呼喊卡在喉咙里……

如歌的身子一寸一寸冷掉。

素白的斗篷滑落在地上。

那是战枫。

深蓝的布衣,幽暗的宝石,在飒飒的竹风中,他浓黑的卷发闪着幽蓝的光泽。他望着如歌,离她有七八步的距离,眼中有一种隐隐闪动的感情,却看不大清楚。

见到如歌忽然转过身来,目光灼热地望着他,然后光芒熄灭……

他的双手骤然握紧。

如歌掩住嘴唇,轻轻咳嗽:“你来了。”

战枫道:“是。”

“有什么事情吗?”

“已经得到了证实,江南霹雳门共制出九枚‘麒麟火雷’,师父密室外被引爆的正是其中六枚。”

“怎样证实的?”

“霹雳门专管制作火器的风长老承认了。”

“风白局?”

“是。”

如歌又是一阵咳嗽。

“风白局不是在两个月前已被逐出霹雳门了吗?”一个被驱逐的长老,他的话有多少可信度?

战枫凝注如歌,她咳出两颊病态的晕红。

“是。”

如歌待咳嗽轻些,抬起头来,望住他:

“爹的死,确实是霹雳门所为吗?”为什么她总是觉得有股莫名的古怪,似乎一切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简单。

战枫的瞳孔渐渐缩紧。

“你在怀疑我。”

他的声音冰冷如刀。

风,穿过竹林,竹叶飒飒而响。

如歌坐回石桌,倒一杯茶。

茶盏冰凉。

茶冰凉。

她仰首正要饮下。

战枫握住了她。他的手也是冰冷的,覆在她的手上,轻轻让她打了个寒颤。

“你病了。”他的声音仿佛是僵硬的,“茶冷伤身。”

她和他许久未曾离得这样近。

他的手心握着她的手背。

她怔怔望他一眼,将茶盏放回石桌,然后微笑道:“不妨事的。多谢你关心。”

疏远淡漠的口吻。

战枫眼底的深蓝如狂暴的大海。

如歌轻声道:“我怎么会怀疑你呢?”她笑着,静静瞅他,“难道我还会怀疑,爹是被你害的不成?”她微笑得好像在说一个笑话,眼眸却细细打量着他的神情。

战枫亦望住她。

深蓝的身影倔强而孤独。

如歌扶住额头,轻叹道:“霹雳门嫌疑最大。如果你确认是他们,接下来会怎样?”

战枫冷道:“彻底摧毁。”

如歌笑了。

“好。”

她的笑容仿佛竹叶上的雪,有说不尽的清煞。

“我也决不会放过杀害爹的人。”

接着,两人似乎都不晓得该说些什么。

静默一会儿。

如歌捧起石桌上的茶具,那是爹生前最喜欢的茶具。她站起身子,对战枫道:“没其他事情,我先走了。”

他点头。

如歌的长发散在素白的衣裳上,有惊人的单薄。凉风一吹,她禁不住又轻咳起来。

忽然——

战枫弯下腰,将她方才滑落地上的白色斗篷捡起,披在她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