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时光(第2/5页)

在舞台上灯光骤亮,Spring把小丢从包里抱出来的时候,暖溪伸出手抚摸它的脑袋,“我叫苏暖溪,住在你的对面,却不知道那里有人居住。它真可爱。”

Spring的目光停留在暖溪年轻气盛的面孔上,笑容里有类似欣慰的味道,“它叫小丢。不怕被丢弃。也不怕弄丢自己。它有它的世界,如同我们。”而后微微停顿,“叫我Spring吧……”

有高亢嘹亮的声线,也有英伦摇滚,城市乐队,近乎歇斯底里地叫喊着心底绝望的希望。那些抱着乐器或者话筒弯着腰用尽力气的身影,他们对生活没有期待,所以没有失望,因而始终绝望。就像塔罗牌里的那张塔,毁灭就是重生,绝望也就是希望。于是这样的时刻,音乐得以成为一种宗教。你可以跟着哭喊,也可以静静坐在角落聆听。

在最后一个音符消失的时候,暖溪看到Spring有些病态松弛的面庞如潮般的泪水默默地流出两行清晰的轨迹。她的面目在暖溪的眼中有些模糊了。她握着纸巾,却迟疑着最终没有去递给她。

她们坐在全球开遍了连锁的星巴克里喝同样口味的焦糖玛奇朵。

苏暖溪,二十岁复旦大学哲学系毕业,两年频繁更迭工作与男友,不知道自己要什么,或者什么都不想要,或者,比身边的任何人都清楚自己想要什么。“读书读烦了,觉得学来的也都是无用,我对老师说我比你的思想更接近天堂。谁稀罕。书本是想告诉你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就可以把世界捏成什么样放在你的面前,你接受就好。我讨厌哲学的重复,我只能相信我自己看到的世界。混着再说呗,等混个几年想读书了再说。”

Spring小口喝着咖啡,嘴角飘浮淡淡的微笑,“我已经三十六岁,依然读书,没有固定工作,也不想过分工作。截然相反是不是……”

Spring的过去,苏暖溪的现在。

Spring近乎疯狂的苦行僧般的求学经历让暖溪捧着咖啡杯目瞪口呆,她想,这个女人经过生活,而后知道自己要什么,真好。

“你没有男人和孩子么?或者曾经有过?”暖溪的眼睛上金棕色眼影有些微微的颓败。

“身边的男人如同我们寻找的最终的身份,在年轻的时候频繁地被找到被证明再被丢弃。后来上帝终于在我还依然很年轻的时候送给了我一个男人,有过一段持续数年的恋情,一个未成形的孩子,四次拒签留下一个没有圆满的出国梦。那是一段非常混乱的生活,而我似乎也已经明白俗世生活的饱满,于是回归了本来的我……”一段可能是十数年岁月的潮涨潮退,被这个有些虚弱的女人说得波澜不惊,在还应当继续讲述的时刻戛然而止。

“你如何认识他?纠结这么多年没有结果?真俗气……”暖溪用力搅了搅勺子。

“上帝阻拦了我,是为了保护我。我的生命已经过了三分之一,我也已经能够看到剩下的时日,很安心。”她的嘴角始终悬浮着那样柔和与静穆的笑窝。“在我看到他的时候,我在心里对上帝说,让他走过来吧,让他爱上我吧。我默念了许多声,于是他就走到了我的面前。”

暖溪大声地笑了出来,笑声引来了安静的咖啡厅里各个角落的注目,她捂住嘴巴遏制放肆的笑声,“你是研究宗教还是迷信,怎么可能!”

Spring神色安宁一如既往,“相信我们的心会被听到。”

暖溪抬起头,看到刚从门外走进来的干净男子,微微一笑。“好吧,让我们试试吧。”她小声地默念出了声,“让他走过来吧,让他爱上我吧;让他走过来吧,让他爱上我吧……”

“苏……暖溪!”干脆的声音让暖溪的眼睛条件反射地睁开。

“苏暖溪,我是赫翔泽,我们在麦当劳和酒吧一起打过工……想起来了吗?”男人温柔微笑,暖溪侧头看了一眼Spring,得到一个如同兑现了诺言的微笑。

“那些时候你都戴着帽子,半年了,刚刚没反应过来。”

“介意我坐下?”

暖溪摇摇头。

翔泽,让我们相信一个可能出现在每个人生活中的童话。

遇到翔泽的当天晚上,暖溪穿着黑色吊带睡裙躺在床上听王菲的缠绕声线,和翔泽发短信。

他是温和的男人。能抱着化学学下去憧憬美国的男人,也是有着不易触碰的野心的男人。

他们再次在同一家店里打工,家乐福导购。穿同样鲜红的背心。

一起蹲在地上吃工作餐,一人一个耳塞听非主流音乐,用各自的方式聊天。

去夜晚的黄浦江畔,在外滩的人群里坐在路边长椅上吃廉价冰激凌,她做各种鬼脸引逗身边经过的幼童,她教会他如何抽烟。

金属燃烧发出的蓝色火焰在老旧的打火机上发出诡异而真实的光亮,照亮寂静的夜晚。

负责同样的区域,某个晚上,货物清点出现了差错,各个区的员工纷纷收拾东西下班,只剩下忙忙碌碌搜寻于货架间统计数字的他们和等在办公室喝着大红袍的主管。

“暖溪,你想过自己以后的生活么……”

暖溪淡淡地看着他,揉揉自己碎乱的浓密短发,手腕上的银镯叮当作响,“想来想去,都不合自己的想象。”

翔泽也笑着跟着蹲了下去,“或者你可以考虑有个人来照顾你。”

暖溪想,这就算表白了吗?在货架之间,在满身的汗水里,在清苦的生活中。

她想起Spring的微笑。

翔泽抱着一大捧雏菊花出现在公寓楼下的时候,Spring透过奶白色布满暖色花朵的窗帘抱着小丢,看到暖溪带着真挚笑容接过花束的快乐样子,是由心而生的喜悦。

于是暖溪开始喜欢花朵,每周翔泽捧来雏菊、百合、玫瑰,她都悉心修剪插入透明玻璃瓶,放上阿司匹林,在水中静养。

毕业两年,第一次回到复旦,坐在图书馆安静看书的翔泽对面,突然生出些感慨。

他们逃离那个安静的所在,不顾楼管在身后大声地阻拦飞快地奔上3楼躲进翔泽的宿舍。暖溪靠在门上大声喘着气笑了起来。

翔泽把暖溪拥进怀里,触碰到她突出的骨骼,这个如同蝶般带着斑斓色彩飞进他生活的女孩,直直地就撞进了他的心里。是他在象牙塔里无法寻找的鲜活生命。

暖溪想,这一次或许真的可以长久。

翔泽的电话开始震动,他松开暖溪,拿起电话,面上有微微的难色。

暖溪对翔泽微笑而后转身去把包里准备的午饭摆在桌上。

翔泽匆促地低声接完电话,走到桌前坐下,面对桌上暖溪准备的午饭,沉默半晌,“对不起,暖溪,给我点时间。”

暖溪第一次敲开Spring的门,藏香的味道扑面而来,简洁素净的房间,所有的陈设落满细碎的淡彩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