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惊鸿(第2/7页)

书桌上摆着的是他送给苏萦的一套颇有几分奇趣的文房四宝,还有一个素净的青瓷笔洗,其上绘的同是一株摇曳青莲,并有一个白玉镇纸,再有几沓宣纸。夏憬长身立于书案前,随手翻了翻,却在压在最下面的一张纸上看到了墨痕。

下意识将其抽出,映入眼帘的正是苏萦一手娟秀清丽的簪花小楷,只是这幅字却是写得软沓无力,还有几个字的笔画甚至都是断续的,想来写字的人心中定然有许多痛苦,无法同他人说起。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背面却缀有另一阙词,是她自己所做:“花影摇碎醉暮春,虞雨芭蕉葬冷魂。醉卧丛花,浅香盈袖。轻罗小扇,花落闲潭。疏月有恨无人省,却道思念是长情。”

其下又是几行散不成诗的句子,同样的笔力软沓,愁绪凝结。

夏憬紧紧地握着这张纸,指尖用力,骨节发白,向来从容平静的眸子里仿佛一时间掀起惊涛骇浪,万重影像。心里的欣喜仿佛要将他整个人都淹没。

原来竟是一样的!

心里的想法是一样的,内心的思慕是一样的,原来她和自己竟是一样的!

握在指间的笺子微微发颤,那分明地烙在纸上的一字一句、一笔一画,那样的惨然无力,竟都是因为他!

心里的感觉无法言语,夏憬攥着笺子,深深地吸气,静悄悄地推开苏萦卧房的门。

果见苏萦侧身睡在床上,安静地合着眼,睫毛密密地覆在她小巧精致的脸上,自有一番温和柔婉。

夏憬静静地走上前,注视着她安恬的睡颜,手指不由自主地想要抚上她细腻的轮廓。不料苏萦却困倦地睁开眼,蒙眬睡眼却极有娇憨之态。

“王爷,您……”面对她的困惑,夏憬倒是从容淡定,面不改色地收回手指,对她微微笑着:“身子可是好了些?”

苏萦一眼就看见了自己今天上午写下的那笺子,心中实在是又羞又恼,脸飞红晕,倾了身子就要去夺他手里的纸。可到底还是在病中,这一下不仅没有抓住,反而引得自己头晕目眩的,一下子向前磕在了男子的怀里。

被夏憬温暖的气息包裹其中,苏萦暗恨自己冒失,面红耳赤地颤声道:“王爷,苏萦失礼了。”

不料夏憬却用了力将她环在自己的怀里,瞧着她连耳垂都染上了一抹嫣红,低头在她如云的秀发旁低声道:“苏萦,我很喜欢你。”

那句话如同惊雷一般在苏萦的耳边炸开,她只觉得自己面庞滚烫,心突突地跳着,一阵快过一阵,恰似擂鼓,而心中却是滋味万千,难辨喜悲。苏萦下意识地想要挣脱这个温暖的怀抱,夏憬向来温和守礼,此刻却也显出几分霸道来,紧紧地拥着她,在她的耳边道:“你对我,终究也不是没有感觉的,对吗?”

苏萦只觉得心中一酸,眼泪终于落下来:“王爷,您错爱民女了……”话里犹带着几分清软的哽咽,夏憬更是心生怜惜,扶了她的肩膀,温和地看着她泪光盈盈的眸子:“苏萦,不要说这样的话。”

眼泪顺着凝脂般的肌肤滑下来,苏萦抽泣道:“王爷,苏萦不过是一介草民,万万配不上王爷的……苏萦很清楚,像王爷这样的人中龙凤,应该拥有这天下最好的女子为妻。而且,王爷,苏萦这一生之中,只有一个愿望。这愿望说简单也简单,可是太奢侈了,恐怕这一世,苏萦的愿望都不会实现……”

夏憬眸色微黯,可是依然定定地望着她。

苏萦虽是掉着眼泪,可是眼睛里却闪着一抹耀眼的光芒,清澈而动人,她第一次正视夏憬:“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夏憬看了她半晌,沉默着,忽然用力拥住她,声音几近颤抖:“苏萦,什么身份之差,什么草民王爷,让它们通通见鬼去吧!苏萦,我认定你了,陪在我的身边好不好?我发誓,这辈子,再艰难,再无可奈何,我都绝不负你!”

苏萦伏在他的肩头默默地哭,眼泪浸湿他的衣服,润在他的皮肤上,明明已经是冰凉的了,夏憬却觉得这眼泪的温度灼热似火,一直蔓延到了心脏。苏萦掉着泪缓慢地点头:“……好!”

人人都道憬王爷生性温和严谨,不近女色,民间甚至多有憬王爷乃断袖的流言,如今苏萦的存在自然引得人们议论纷纷。他们两人也不管这些烦心事,下朝之后夏憬就和苏萦待在一块儿,他处理公事写奏折,苏萦便在一旁替他磨墨。

若有闲暇,两人一起啜茶对弈,苏萦没了以前的拘谨,对着夏憬自然而然地就更亲近了一些,偶而她输了棋还不服气,也会耍赖不肯认账,赢了棋便得意忘形地冲他笑,并不显失礼,反而别有一番娇俏之美。

偶有兴趣时夏憬会提笔为她着一幅丹青,倾国倾城的容颜在宣纸上盛开,唇角的微笑宛如绚烂花朵般沉静恬美,眼底的光芒温柔而澄澈,画上的苏萦美得不可思议。

连苏萦看着画上的自己,都觉得陌生。

夏憬为公事烦心皱眉之时,苏萦就会为他抚琴。弹琴人的手本应是细腻无瑕的,苏萦却不是。夏憬抚着她掌上的茧子问道:“萦儿,你的手上为何有这么多茧子?”

苏萦也不隐瞒,笑道:“小时候身子弱,爹娘让萦儿跟着一个师傅学剑,萦儿笨,老是挨师傅的骂,怎么学都学不好,练了一遍又一遍,还不小心把自己的手腕也割伤了。”她一面说着,一面挽起衣袖,“王爷,您瞧,这里还有一个疤呢,很丑,对不对?”

细瓷一般的肌肤上的确横着一条浅粉的疤痕,虽然已过了很久,那疤痕却还是清晰可见。

夏憬真是又心疼又怜惜,握着她的手,道:“净胡说,这哪里丑了?”轻柔地将她拥进怀中,“萦儿,你这一生,吃了这么多苦。”

而今日夏憬回来,却是眉头深锁。

苏萦静静地坐到琴前,白玉般的手指搭在琴弦上,缓缓拨动,泉水似的琴音从指尖淌出来,往往都是江宁一带的民谣曲调,本就是极为有趣活泼的,由苏萦弹来,又多了几分清越悠扬,淡敛沉静。就像江南的柔风、泾水的清波,能平复浮躁的心情。

可琴音落,夏憬仍是满面愁容。苏萦放下琴,盈盈起身,走到他跟前,柔声问道:“王爷,您怎么了?”

“江宁一带水患又起。”

苏萦面色一黯,却还是勉力宽慰他:“王爷,江宁水患年年都起,王爷无须太过焦心。”

夏憬将她的手纳入掌心:“就是因为水患年年都起我才焦心。萦儿,你也是逃水患而来的,途中定有许多痛苦,这些都是我不曾经历也无法了解的。那些灾民们现在也一定经历着和你当年一样的痛苦……明明是处于庙堂,身居高位,我却无法为他们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