胎生青记(第3/12页)

而后来我才知道,那段时间爷爷确实太累太忙了,一点儿空闲都被别人借去使用了,根本无暇顾及自己身边的人。

直到中午我们一起吃完了团圆饭,奶奶还是一如既往,笑逐颜开。

外嫁的闺女在回娘家的那天,按礼数还要到坟山上去拜祭祖先。每个祖先的坟墓前插三根香,放一挂炮。然后由外嫁的媳妇带着外孙在墓碑前行礼磕头,求得先人们的保佑和庇护。

那天的天气还不错,阳光不甚强烈,晒得人身上暖暖的。因为前些天下了一场雨,路面还是有些湿滑,来来往往的人将路中央踩得稀烂。

吃完饭,喝了茶,我们便提着一袋鞭炮往坟山上走。

一路上,奶奶和爷爷还给我们说了些先人的事迹,说日本鬼子在常山上驻扎的时候,姥爹被抓去挖过金子,后来他凭着一条扁担半夜逃了出来。又说姥爹的原配死得很早,我和弟弟知道的姥姥是后继的。

从村子里穿出去,爬上一个两边都是陡崖的小坡,进入一个两边长满了杂草长刺的小道,被不知名的刺挂了好几次衣服,我们终于来到了先人的坟前。坟头的杂草和小树显然早被爷爷整理过,杂草被拔了去,小树被砍成短短一截,树枝还在不远处躺着。

爷爷道:“这是你们姥爹的坟。”然后指着另一个山头,又道:“你们姥姥的坟在那边。”

由于后继姥姥比姥爹年纪小很多,所以他们去世的时间间隔很大。埋葬姥爹之后,原先留的“双金洞”塌了一半,等后继姥姥去世的时候已经不能用了。所以姥爹和姥姥的坟墓没有做在一起。

爷爷笑道:“你姥爹肯定要怪我没有将他们俩埋在一起的,等我去了那边还要向他老人家解释。”

妈妈在旁不悦道:“大过年的,看你说的什么话!”

爷爷呵呵一笑,将鞭炮在坟头摊开,用烟将引线点了。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响彻山谷,回音震荡。然后爷爷大声道:“您看看,曾外孙都来给您拜年了,您在天之灵多多保佑他们啊。”说完,爷爷恭恭敬敬地给坟头插上三根香。

拜完了姥爹的坟,接下来去姥姥的坟。程序差不多,就不赘述了。

问题就出在回来的路上。

回来的路上我们绕了一道比较好走的路。走到山脚下的时候,奶奶的身子突然一停,然后像被抽了骨头似的往地下倒去。离她最近的妈妈想过去扶她,但是已经迟了。奶奶瘫倒在地,两眼翻白,口吐泡沫,浑身痉挛。

这一幕来得太突然,我们全都大吃一惊,立即抬着奶奶往附近的医院赶。

医院诊断出来,说是高血压。

从此以后,奶奶的手脚就不怎么听使唤了,走路都要靠着椅子一点一点地挪动。奶奶的病拖了不久就去世了。

奶奶出事后,亲家潘爷爷就开始笑话爷爷,说他的掐算没有用,到头来还没有防着最亲近的人出事。爷爷反驳道:“就算是诸葛亮,也是碰巧看到了星象才知道自己阳寿不久了嘛。就算他摆了七星灯,也没有算到会被魏延踏灭本命灯嘛。”

后来在奶奶弥留之际,潘爷爷跟爷爷都算了灯灭的日子,潘爷爷这才信服爷爷的掐算。

可是奶奶离去之后,爷爷一个人的时候经常叹息不已。我在隔壁房里听到爷爷叹气,心里也跟着难受,但是没有合适的劝慰的语言可以说。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爷爷没有帮人掐算或者做法事。别人有事上门来找他,他只是木然地呆坐着。等人家说完了,他呆呆回答一声,“噢”,然后就不再说话。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是不懂得拒绝别人。但是人家看见他这副模样,也只能无可奈何。

这段时间里,爷爷迅速苍老,皱纹比以前多了许多,白头发开始大面积地出现。那个月季的情绪似乎受了爷爷的影响,每次来到我的梦里时都不说一句话,只是神情木然地看着我,看得我心里害怕。

每次梦到月季之后醒来,我轻轻悄悄地走近月季,摸摸它的枝叶,感觉它的枝叶软绵绵的,像是橡皮泥捏成的一样。于是我睡不安稳了,担心它断掉或者枯死,半夜趿着拖鞋去水缸里勺一些水给它浇上。

26.

一个晚上,我已记不清是第几次半夜起来给月季浇水了。当我捧着一茶盅清凉的潲水走回房里的时候,忽然被一个女子拦住。她低着头,面容上有几分悲戚。

我吃了一惊,差点儿将手中的水洒了。

定神一看,那个女子就是我见过的依附在月季上的尅孢鬼。不过她变得更加好看了,令我出乎意料的是她的气色也很好,完全不是我想象中的病怏怏的模样。看来我先前的担心是多余了。

“你好!”我慌忙放下手中的东西,跟她打招呼。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多了一分尴尬和不适。如果是先前那样,虽然长得恐怖一点,但是我心中没有这么的疙疙瘩瘩。

“呵呵。”她笑了一下。好久都没有见她的嘴巴动过了。这次见她发出声音来,我反而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这些天真是让你费心了,不过这水以后不用浇灌了。”她瞥了一眼微波荡漾的水面,说话的语气不是很高兴。

我心里一紧,慌忙看了看放在窗台上的月季,它仍是一副腻腻歪歪的模样,像失了水的萝卜条一样打不起精神。她的意思是这个月季活不久了?我再怎么浇水也起不了作用?顿时,我的脑袋里浮现出那个找我要月季的乞丐的模样,那个乞丐的话也在耳边响起:“这个月季你不适合养……”

我干咽了一口,怯怯地问道:“为什么不用浇了?难道月季要死了吗?可是,月季死了的话,你该怎么办?跟着月季一起消失?”

她点点头,道:“是的。月季快要死了。你再怎么浇灌也没有用了。我也确确实实要消失了。”说这话的时候,她低下头去看自己的脚尖。她的脚上穿着一双绣花鞋,鞋面上绣着一朵蓝色的月季花。绣工极好,月季花活灵活现,似乎要从鞋面上长出来。

“哎,早知道这样,我应该把月季送给那个乞丐的。他说得对,也许我真的不适合养这个月季。”那个乞丐的模样再次在我眼前浮现。

“你说的那个乞丐,是不是那次在学校前面追赶你的那个?”尅孢鬼抬起头来,眨着眼问道。她的黑眸仿佛是从夜空落下的两颗星星。

“是啊。你也知道?”我有些惊奇,原来她也注意到了那个乞丐。

尅孢鬼皱了一下眉头,道:“我当然知道那个乞丐。我没有被你爷爷制伏之前,有一次差点儿就被他捉了去呢。”

“被他捉去?”我更加惊讶了,难道那个乞丐也是个会捉鬼的方术之士?随即,我将这个疑问说给尅孢鬼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