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心劫(第4/5页)

沈梦沉没有动静,君珂也不想管沈梦沉的动静,他的闲事,不是她能管的,机会难得,不走的是傻货。

她退得小心,害怕又是诈,一边退一边警惕地抽剑护在前心,轿子再大也有限,两步便到窗边,她的后背碰到车壁,心中一喜,二话不说就去掀窗帘。

窗帘掀开,凉风灌入,代表自由和安全的红尘气息,令她觉得刚才如在噩梦地狱里。

眼前正好行过一条小巷,只要纵身出去都没人察觉,君珂头也没回,毫不犹豫交剑于手,提气欲待腾身。

交剑于手的刹那,雪亮的剑身在眼前一闪,隐约晃过一条奇异的影像。

好像是沈梦沉心口那线奇异晶红,不知怎的泛出一线诡异的黑。

君珂一眼瞥过,心神一震,随即告诉自己——有诈!别信!快走!

她肩头一耸,一个起身的姿势。

然后这个姿势在欲待飞起的刹那停住。

只一停,轿子已经过了那条小巷。

君珂咬咬唇角,劝自己——下面还有两个方便离开的巷子,一定要走!一定不能回头!

她顿在窗口,抓着窗边,等候下一个巷口,下一个巷口的时候,她欲待起身,然而还是忍不住回头!

只这么一霎,恍惚看见那胸口黑气更浓一分。

纵起的身子再次落下。

君珂把头埋在自己臂弯,差点没恨恨跺一脚,当她再次霍然抬起头的时候,最后一个方便逃离的巷口,已经在望。

她对那巷口看了一眼。

抬手。

放下窗帘。

然后回身。

回到沈梦沉身边。

“这就是我和你永远不同的地方。”君珂苦笑一声,蹲在沈梦沉身前,喃喃道。

沈梦沉果然已经晕过去,未挽的长发披落,露一线脸颊苍白如纸,前额的发已经被汗水濡湿,粘在额角,更衬得颜色如雪,而唇角紧抿,素来鲜润的唇色此刻只剩了淡淡浅红,像雪地上染了黄昏的霞,粉光清柔,之后便是夜将到来的凄凉。

这含笑运筹,永远隐在黑暗中算计他人的强人,此刻第一次在君珂面前展现属于他的衰弱和无依,竟令人觉得惊心动魄,像呼啦啦风动了幡,柔软而又窒息地,扑在了心上。

君珂却无心端详这病弱美色,也不再想是不是诈,沈梦沉要制住她很方便,何必这么大费周章?她把了把他的脉,果然还是有中毒征象,这人先前确实中了琥珀珠的毒,不愿在大庭广众下驱毒,躲到轿内逼毒顺便埋伏对付她,结果她碰巧闯了进来,这人又逞强要制住她,导致现在毒发。

大概她就是在沈梦沉逼毒的紧要关头打断了他,才使他出了问题,不然“琥珀珠”再厉害,也未必能让他丧失行动能力。不过她和沈梦沉很明显都低估了“琥珀珠”的毒力,尤其沈梦沉,不然现在倒的就不是沈梦沉,而换她任人宰割。

君珂一低头,看见那线晶红,那里离心脏很近,不仔细看真像割开心脏过的伤口,此时那里一线黑气盘旋舞动,像一只游动的蜈蚣,眼看要逼近心口。

君珂来不及思索,一低头,触上了那一线晶红!

嘴唇触上的那一刻,君珂险些要惨叫。

太烫了!

看起来那么冷像水晶琉璃一样的红,触及了却感觉滚热,像触着还未完全熄灭的炭,带着淡淡的血气,瞬间灼得人难熬到心底,君珂觉得自己娇嫩的唇皮,一定已经烫烂了!

因为疼痛,她下意识地要抽离,然而此时已经来不及,沈梦沉胸口这一线深红似有诡异,竟生出巨大的吸附力,将她的唇牢牢吸住,君珂一拔拔不离,只觉得口中忽地冲入一条气柱,像是那只蜈蚣钻进了口腔,随即脑中便是一晕,君珂大骇,心知毒已经进了自己口腔,吞下去死路一条,霍然伸手,死死抓住身后轿壁,手指抠入木质板壁,拼尽全力将自己向后死命一拽,好容易拽开一线,她一手勒住自己咽喉,拼命逆气上行,“咯”地一声,一线黑血喷在地面。

黑血一去,脑中晕眩便如潮水般退去好些,她松口气,心知毒未入喉,虽在口中有残留,但应该不至于有性命之忧,心一松手上微微一软,轻微地啪一声,她的唇竟然又被那线仿若有生命的晶红,再次吸了过去!

这一吸便不再是先前毒如蜈蚣乱窜爬行的瘆人感觉,而是大潮翻涌浊浪滔天,晶墙倒灌巨坝决口,大量似热似冷的气息漫天飞雪扑入,君珂刹那间都似听见彼此胸膛间潮声呼啸,轰隆隆回旋碰撞,沧海涛起,乱潮拍岸,一遍遍冲刷来去,生灭不休。

君珂如果刚才还只是一晕,现在就只剩了巨大的晕眩,仿佛自己也被卷入了海上巨涛,翻来揉去,粉身碎骨,又或者是两个泥人,打碎一个你来,和上一个我,肌骨血肉重组替换,到最后颠生倒死,分不清谁是谁。

暗轿、徐行,半裸的男子,半跪的少女,如花的唇贴上他敞开的胸,描述起来极其香艳的一幕,此刻看起来却极为诡异,他脸上青黑之气连番变幻,她印堂赤血雪白交互闪回,彼此的身躯都微微抖颤,彼此都似在试图拼命挣开,然而在天意和命运的巨力束缚下,那点抗拒脆弱得可怜,涛生波涌,渐渐将彼此卷没。

沈梦沉的脸色渐渐恢复正常,换了一种淡淡的青白,毒虽然去了,他看起来倒比毒发前虚弱很多;君珂却恰恰相反,她脸上白气已经没有,换了层层叠叠的红,那种红不是一次性涌上来的,倒像是因为经过无数次的淘洗叠加,如作画的晕染,一层层地越来越深。到最后变成一种近乎充血的红,颤颤地亮着,像在每一个下一刻,都会突然爆裂。

君珂自己却完全看不见,她不觉得痛也不觉得难受,这使她警惕不到现在的危险,她只觉得自己好像鼓涨起来了,成了一只充气的气球,挣脱这地心引力的束缚,飘荡在某处汹涌的海里,四面浪潮冲刷,她随波逐流,翻滚起落,无限畅快,眼看着被什么推动着,慢慢向遥远明月、仙雾蓬莱中而去。

真好……她迷迷糊糊地想。

窗帘突然被风掀开一线,一只雪白的鸟飞了进来,在轿子里慢慢盘旋一圈,轿子里有种奇异的气味,似香非香,中人欲醉,那鸟却像有所畏惧,竟然展翅唰地一个倒飞,从窗口赶紧逆射了出去。

那头顶若有花冠的奇异的鸟,在半空中划出一条流利的弧线,越过重重屋脊荫荫高树,越过遥遥长街深深小巷,穿朱门,过石道,在一盏雪白纸门前停下。

纸门洁白,原木纹理的门框,一枝茶花,在门楣上头挤挤簇簇,花开得热闹,却分外显得院子幽静。

鸟飞来毫无声息,一只雪白的手指,却在日光的光影里,轻轻递了过来,那鸟儿敛翅,落在那洁净的掌心,低头蹭了蹭他的指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