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1章 乱流(2)

宗政惠把皇帝逼在了火上烤,此时容楚怎么能离开?他就算想离开太史阑也不同意——现在不是仅仅景泰蓝的性命,而是成千上万人的身家性命,一旦出了问题,死的不仅是景泰蓝,也是她,是容楚,是三公,是整个国公府,是肚子里的孩子。孰轻孰重,如何分不清?

何况太史阑此时若回京待产,才叫真正的送羊入虎口,容楚又得分出多少精力来保护她。不过太史阑也理解容夫人,容楚是她膝下长子,她肚子里这个才是容夫人正经的孙子,容夫人自然想亲眼看着孙子出生。

为了适当安慰那俩老的,别让他们给容楚添乱,太史阑也勉为其难多写几封信,多说些孩子的情况,安安那边的心。

八月中的时候,她接到消息,纪连城提升邰世涛为精兵营总统带,虽然还是参将职衔,但地位之重不可同日而语。她很为邰世涛欣喜。这小子的苦日子总算熬出头了。

容榕一直呆在静海,不肯回丽京,却也不肯住在总督府,跑去苍阑军那里,和二五营的女兵们挤在一起。她自回来后,很有些古怪,并没有如往常那般粘着她,偶尔太史阑让她过来,她也不过是匆匆来去。

太史阑最近一次见她,发现她黑了也瘦了,精神倒还健朗,想必在海边风吹日晒,和女兵们一起操练,倒练出了健康的身体。以往的天真娇憨犹在,只是偶尔不经意间,眼眸深处,似有淡淡落寞。

太史阑有次去视察苍阑军的操练,在苍阑军大营里一块高地上,远远看见天纪军大营的旗杆,忽然明白了她一定要住在苍阑军大营里的原因。

世间情之一字,本就没有什么缘由可讲。

她身子日重,实在没有什么精力再去操心太多的事。五个月的时候,肚子开始显形,胎动越发频繁有力,她体重飞速增长,胖了十斤,开始有腰酸背痛的感觉;六个月的时候又胖几斤,时不时眼睛干涩,偶尔也会出现通便不畅情况,这事儿她不会和别人说,容楚送来的东西里却多了豆类,核桃等物,这边的伺候嬷嬷开始寻找羊奶,每日给她灌一碗。七个月的时候,体重继续增加,肚子几乎一天一个样,太史阑请教有经验的嬷嬷,嬷嬷说这时候由胎动是否频繁,可以看出孩子文静还是好动,由此推测可能是男是女。太史阑却发觉她家包子是个抽风型,有时候接连大动,手舞足蹈,有时候几天都不挪一下,难道是个人妖?

八个多月的时候,她着实算得上大腹便便,像人家足月的孕妇。夜间睡觉翻身颇有些困难,还得频频起夜,手脚浮肿严重,好在身边的嬷嬷们都很灵巧,给她做了特制的便鞋,她整天拖着在室内走来走去,增加运动量,以便顺产。

预产期大抵要在九月中旬,看似安定的静海,却不能抑制紧张的气氛开始渐渐蔓延。

“听说那头的,开始大规模集结军队了!”

“有说他们会绕过黄湾群岛,从黑水峪那边过来。”

“说是那边朝局有动荡,需要在南部有一场胜利。”

“城内有些人莫名其妙搬走了……”

总督府书房的灯火日夜通明,军报流水一般地来去,静海全地驻军,从援海大营开始,到上府军天纪军,都已经进入备战状态,战争来得如此之快,在海岸的那一边,黑色的战旗已经遮蔽了天地,漫长的海岸线沉默着,谁也不知道第一炮将在何处打响,谁都在等待,那第一声打响。

黑沉沉的霾云越过静海城,在城外村庄的窄路上下了一场雨。

闷热的天气让村中的孩子睡不着,有个野惯了的孩子,从床上悄悄爬起来,打开门,准备溜到海边,好好泡个澡,降降温。

他出门的时候,村子里寂静无声,雨后的天空沉沉的,星光不露。

那孩子走了几步,忽然脚步一停,他看见村外的土路上,好像忽然飘过一个人影。

之所以说好像,是因为那影子很奇怪,看起来是人形,步态却很诡异,步子很飘忽,一条腿却似乎有点拖着。说不清是飘逸还是拖沓的感觉结合在一起,让人看了只觉得难受。

那孩子直愣愣地盯着那黑影,只觉得浑身汗毛都炸了起来。

随即身后村子里,忽然响起一阵细弱的哭声,声音飘飘荡荡,那孩子这下真吓着了,只觉得心腔发紧,浑身僵硬,站在一道篱笆墙后动弹不得。

哭声仍在继续,那孩子听了一会,慢慢转过念头来——这好像是隔壁春花婶子家新生的弟弟的哭声。

他先前被黑影吓住,再忽然听见哭声,自然联想到了一起去,自己吓着了自己。

这么一想他浑身就松快了,看见黑影还在村子外,也不敢再去洗澡,正想往回走,隔壁婴孩的哭声忽然大了些。

村外土路上的黑影听见哭声,霍然回首。

一霎间一双眸子黑中带红,幽光如电。

那孩子又被吓住,眼看那黑影听见孩子哭声,便用那种古怪姿势掠了过来,昏暗的天色下,宽大的衣袍飞舞,一条腿却向后拖着。

不过那人行动很快,只是一闪,便掠进了春花婶子家的后窗,随即一声尖叫,哭声戛然而止。

又过了一刻,那浑身僵硬的孩子看见黑影钻了出来,手中似乎还抱着什么东西,风掀起他的衣角,他的身体似乎很纤细,指间隐约有鲜红浓腻的液体滴下……

那孩子眼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发疯般地跑回家,钻进被窝蒙住头,颤颤发了半天抖,渐渐也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天光大亮,一切如常,他怔怔的,以为自己不过做了一个梦。噩梦。

然后他就听见撕心裂肺的嚎哭声,来自隔壁。

昨夜,春花婶子死了,她新生的孩子失踪了,地上有血,春花婶子的咽喉也有血,五个尖尖的小口开在咽喉上,看上去似乎是什么动物抓的,大家都说十里外山上的狼跑进村子了,也有些见多识广的老人说不是狼。

没人注意到那孩子脸色苍白地站在人群外,黑色的瞳仁里满满恐惧。

一道闪电劈下来,又是一个暴雨之夜,她踉跄行走在荒山野岭里,迎着瓢泼的大雨昂起头,雨水冲刷着她苍白单薄的下颌,她蓦然嚎叫一声,捧起手中一个僵硬腐臭的东西,胡乱啃了几口,抛开。那东西落在地上,重重的一声。

她斜眼盯着不远处的静海城,忽然慢慢地,掠了掠鬓发。

姿态娇媚。

太史阑此时在榻上,慢慢翻了个身。天气太闷热,让人难以入眠。她又不肯耗费人力,让人整夜给她打扇。

隐约似乎听见风雨声中,有呜呜的哭泣声,辨不分明。她有些烦躁,看窗外忽明忽暗的闪电,将中庭涂染得一会苍白一会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