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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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混混噩噩地抱起那只藤壶,嘶声裂肺地不知喊了多少遍“祗莲帝君”。我竟然这样伤心,连我自己也吓了一跳。

皇兄似乎看不过去了,一边给我拭着泪,一边伸手尝试拿给我死死抱在怀里的妖壶,慰声道:“你且别忙着哭。这妖壶练化神仙的速度还没有那么快。你将妖壶拿出来,看看纠合众仙之力,能否将它破开。”

我心中重燃了一丝希望,此时理智也回笼了,赶忙将妖壶递给皇兄。往身后一搜,衡清正气若游丝地躺在地上。旁边围着几名察看他伤势的仙君正冲他摇头叹息。

衡清身影虚一阵实一阵,那是仙元即将溃散的前兆。我赶紧过去抱起他,决然道:“衡清放心,我定令你尽快重新凝结仙元。”

他朝我勉强一笑。面上却露出了落寞的神色:“可是重凝仙元意味着抛却前尘往事……我……我有话要对你说。”

我心里一酸,将耳朵凑近了些,轻声道:“你说。”

衡清的声音很平静,他说,我其实在你第一次上火梧山时,我躲在姑母后面偷偷瞧着你,那时我便喜欢你了。

我知你很讨厌我穿红衣,可是我没办法,我原本就是一头赤凤啊。

你嫌我轻浮,可是我赠你尾翎时的心意,我是认真的。

他苦笑道:“你总是对我有成见……那日你在殿中拒绝我的求亲,我其实很不甘心。”我心里有着歉疚心疼,明知衡清要的不是一声“对不起”,我却除了这声道歉,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我与祗莲帝君之间的恩怨纠缠,早以分不清是谁欠了谁。但对于衡清,我却是真真切切欠了他的。

他摇了摇头,捉着我的手紧了一紧:“我向你说这些,是因为再不说,往后没机会,你听过就将它忘了罢。我姑母……她只是一时糊涂,希望天帝与帝姬能网开一面。”说完,身躯瞬间化为点点金光溃散。

一个水晶罩适时将金光罩住。收了水晶罩的太白金星叹息道:“只有打回原形重新修练了。”

我望着水晶罩,茫然若失。而后强打精神,抱起了闻听消息后脸色发白,眼眶红透的儿子。

一个泛着淡蓝光晕的小圆球出现在我面前。

皇兄淡然道:“这是祗莲帝君被吸入藤壶前一刻留下的封印记忆,我想他是想让你看一看。”

光球里面,有二段记忆。

头一段记忆明显是很久远的时间,历完天劫的九尾天狐奄奄一息地倒在草丛里。血腥味儿引来一头虎妖的靠近。就在虎妖目露凶光、狐狸绝望闭上眼睛之时,三道剑气划空而过,吓退了虎妖。紧跟着,一名白衣白裙、眉眼清冷的女子拔开了草丛。

我看到女子留下一株灵草后转身离去。狐狸服下灵草,静养几天后,便去寻那女子,却给冷冷斥开。他只好不动声色地潜伏在女子周围,替她摘野果,笨拙地做着饭食,托山中其它的妖给女子送了过去,替她赶跑了有意接近的妖物,躲藏在暗处里,偷偷地望她……

那女子是我。

我脑中晃然掠过模糊的记忆。

那一年,我应蛟王所托,前往东王岛助蛟后生子。那时魔族势力庞大,与魔族接壤的东王岛时常有妖魔入侵。我在东王岛一呆三年,后来,蛟王蛟后将爱女姣姣托我领至灵鹫宫饲养。

那三年时光里,的确遇过这么一头狐狸。

我原本以为他是山中化形的妖,我与山中诸多妖物为伴,倒是没有多加注意。后面不经意让我发现那头狐狸其实已经是仙身法体,但是一直装傻扮痴留在山上,刻意与我接近。此事让我大感恼怒,险些就要将他擒住了拿回三重天上治罪。

或许是基于羞耻,他连化身人形都不敢在我面前现出,便自此离开不见。我也从未将他与三重天冷冷冰冰清雅如莲的祗莲帝君联系在一起。

第二段记忆,发生在我自封仙体投于普陀岛主门下,与后来身为东华神女的竹女共同游历修行的那段时间。

恰好就在那段时间,祗莲帝君投身为凡人,下凡历劫。那年凡间爆发一场百年难见的天灾,秋冬春连旱。万里田地龟裂,河道干竭。祗莲帝君所转生的书生途经京郊通河,经历连绵旱灾的通河河水低洼,根本无法通船。书生滞留当地,眼瞅着就要误过春闱。

书生也是个不好惹的茬头,愤怒之下,竟领着附近的村民到河神庙里闹事,大骂河神渎职,连累人间滴水难寻,千里一片饿殍。刚好那时我与竹女路经此处,见状现身拦制了书生。我与东海三太子倒有些交情,出面去恳请他帮忙。龙三太子兴云布雨,引来一角东海之水,通了京郊通河的船运,解了书生的燃眉之急。

此事对我来对,不过举手之劳,如清风过耳,稍刻便将之忘却。没料到,书生会那样惦记着。

五年后,我与竹女在江南洞庭山上修练。我临时有事下山一趟,当晚宿在山下一间客栈中。此时的书生已经官拜御史,销假回家,一路游山玩水,刚好与我同一时间住入那间客栈。

我从那光球里清晰看到,书生遇到我,与我擦身而过后顿住身形,面上又惊又喜的表情。

晚上,他拧了一壶酒敲我的房门。我在里面没有反应。书生无意间从门缝里看到里面的我,正合衣侧身而卧,面朝里,一头披散的头发直垂到床下,女态毕露。可能我在游历间一直以男装示人,书生也从未想到我会是名女子,一下子就僵在原地,脸腾地就涨红了。

书生自从像怀揣什么秘密,眼光闪烁。

他在集市那档胭脂水粉摊上傻立了不知多久。

摊老板给他推销了胭脂,推销了水粉。他晕着一张脸,摸摸胭脂,又摸摸水粉。嫌这个俗艳,那个轻浮。摊老板笑道:“看来公子是个十分内敛之人,看到喜欢的姑娘,太露骨的东西便不敢送了。不如你看看这把桃木梳子如何?这梳子做工精致,寓意又非常好,梳尽三千烦恼丝,送给心爱的姑娘,多合适呐。”

他抓着那把梳子,做贼似地跟在我左右,却迟迟不敢与我见面。

很快我下山所办之事都处理完毕,拧着一大包购置的东西,往山上而去。书生鬼鬼祟祟跟在我后面,竟一直跟到我们修练的洞府中去。

他在我们洞府外面一连等了半个月,然而一次都没有看到我们出现。最后似乎是起了破斧沉舟的决心,跑到竹女的洞府外面,请求我出来与他一见。

他错将在里面的竹女当成是我了。

起初竹女并没有理会他。书生便在外头吹起萧曲来,间或念几句酸诗。竹女免不了注意了起来。我那时上山后很快入关修练,以为竹女在我离山之时认识了什么轻狂书生,也没心思理会。只隐约感应到一墙之隔的竹女自箫声起的第二日,便起坐频频,无法再静心打坐修练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