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我莫名有点紧张。

眉妩笑吟吟望着昶帝,轻声道:“我想要一块免死牌。”

这个回答很出乎我的意料,惊讶之余,我不由佩服眉妩的聪明。这世上,最最要紧的是命,若是命都没了,情情爱爱全都浮了云。

昶帝喜怒无常,动不动让爱卿变成死卿,还是要块免死牌以防万一最为实际。

昶帝点头算是应了允,然后抬眼看了看元昭:“朕封你为镇海大将军,即日起,训练一支水军,等寻得仙草,朕另有重赏。”

元昭施礼谢恩,因为下颌包着纱布,说话声有些含糊低沉。

昶帝目光一挪,看向我:“你眉间那陀黑墨怎么不见了?”

“不知容公子用了什么法子,将之抹去了。”我含糊其辞,并不想让他知道我开了天知。

“入暮时分,向钧接你进宫招魂,不得有误。”

“是。”

“原本朕看你丑陋,怕你嫁不出去,念在你成全了朕与明慧,便好心将你许给元昭。但如今明慧不在,凭什么朕孤家寡人,你们成双成对,哼,休想!”

我:“……”

昶帝的思维果然不能以常理论之,于是,我和元昭的婚事也果然是句戏言。一辈子的事,就在他一喜一怒之间,一句话敲定,再一句话否决。元昭脸上包着纱布,看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不过,他是资深面瘫,就算是露着脸,我大抵也看不出来他的心理活动。

他是第一位愿意娶我的人,还是位盖世英雄。都说自古美人爱英雄,不是美人的女人,其实也爱英雄。可惜,我尚未染指,他便成了我的“前夫”,真真是让人遗憾。

“容琛,朕封你为远巡使,官居三品,全权负责出海事宜。朕已调集了全国造船工匠,日以继夜赶造一艘世无匹敌的海船,等龙舟建好便启程出海,船建好之前,尔等暂住元昭将军府,不得擅离京城,若有闪失逃离,朕拿你是问!”昶帝手指一挥,指向元昭,严词厉色,丝毫不顾念这骊珠是元昭九死一生冒险得之。

我心里不禁替元昭委屈。东征西战,建下不世功勋又如何,未见昶帝有一丝惺惺相惜,在他这种君王眼中,恐怕就是把自己的心掏出来,他也未必能多看两眼。俗话说,良禽择枝而栖,可是普天之下,只有昶帝这一根树杈的时候,鸟们还真是没有办法。

“都退下吧。”

一行人出了掬月苑,我走在最后,低声问容琛:“为何要让我来招魂?我根本不会道术。”

容琛负手望了望高远的青天,以一副高深莫测的口气道:“你不觉得这一群人里,唯有你,昶帝未有任何封赏么?没用的人,通常死得很快。所以,我才让你来招魂。”

这倒也是,眉妩有了免死牌,容琛是唯一可以出海寻仙草的人,元昭要统领水军,关键时刻碰见海岛水贼,他还可带兵剿灭,我的确需要一些特殊本领,特殊用途,才不至于被轻易咔嚓了。

“那我如何做?”

“人死不超过三日,魂魄尚在身体附近盘旋,你只需念一段地藏经便可。”

我松了口气,这个简单。

走出宫门,何公公领着元宝正等着我们。元宝一见元昭便扑了过来,看见元昭脸上的伤,心疼的眼泪噗噗往下掉:“哥哥,你怎么了?”

“无妨,脸上被骊龙抓伤了。”元昭将元宝一把举了起来,放在肩上。

眉妩立刻说:“等你伤好了,我帮你整容,免费。”

元昭看了看眉妩,淡淡一笑,未置可否。倒是元宝立刻狗腿兮兮的笑了:“谢谢神仙姐姐。”

出宫到了将军府,元昭将我们三人安置在客院君水居。

黄昏时刻,向钧亲自来将军府接我入宫招魂。

暮光中的红墙碧瓦,玉阶金廊,格外有一种宫闱深深无穷尽的意味,行过一段蜿蜒漫长的路程,到了掬月苑,夜色初起,迷蒙中,苑中景物影影绰绰,依旧是明慧在时的模样,只是物是人非,反而更容易睹物思人。

昶帝一身素衣,玉带金冠,面冷色肃。

他身边站着一人,高挑俊逸,广袖临风,颇有几分道骨仙风的味道,想必就是上清真人玄羽,没想到如此年轻,更没想到如此美貌,清俊的脸上有两道浓黑的眉和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眸。

他对我微微颔首,算是招呼。

我上前对昶帝施礼。

昶帝看了看庭外的暮色道:“开始吧。”

玄羽道:“陛下,苑中需清退众人。”

昶帝便挥手,宫女内侍鱼贯而出,毫无声息。庭中只剩我与玄羽,昶帝。眼看暮色四起,已经算是合适时机,我双掌合十,貌似高人,其实心里七上八下,不晓得自己念经是否管用。

不多时,一道清幽的光影渐渐浮现在烛光中,渐渐地,光影越来越亮,依稀汇成一个模糊的人影,我继续念着经文,放在明慧心口上的骊珠突然红光一闪,一下子笼罩住了那道清幽明亮的光影,继而,骊珠的红光消散,依旧散发着盈盈的荧光。仔细看去,水晶棺中的骊珠,和刚才已经不同,内里有一个流转的光影在骊珠中晃动,这应该是已经收复了明慧的魂魄,我转身对昶帝道:“陛下,明慧的魂魄已经归来。”

昶帝眼神一凛,对玄羽道:“支起沙盘。”

玄羽举止脱俗,一双手修长灵秀,沙盘上的笔站在他的掌心下,如有灵性。他薄唇轻动,念起咒文。

昶帝哑着声道:“你问她,为何要寻死。”

沙盘上的笔,却良久不同。

“朕别无所求,只想问个明白。”

过了许久,沙盘上的笔终于动了,极简单的四个字“生无所恋”。

昶帝似乎不信,盯着沙盘道:“生无所恋?可是那一夜,你在我怀里明明说过,要与我携手以老,永不分开。”

“我说的那个人,并不是你。”

“你骗朕?”

“我没有骗你,是在骗我自己。”

昶帝瞪着沙盘上的字,双拳紧握,好似随时都会一拳击在那沙盘之上。

我突然想到一个可能。莫非那一夜,是明慧自己喝了温柔乡,然后在梦里寻了一个圆满,了无牵挂离去?那么,她温柔乡里的那个人,又是谁?

昶帝咬牙切齿道:“好,既然你没有骗朕,那朕要出海寻仙草让你起死回生,让你实现自己的诺言。”

“人死灯灭,何必执迷。”

昶帝冷笑:“朕是天子,这世上,没有朕做不到的事。”

沙盘上只传来一句冷冷清清的话语:

“痴人说梦,狂妄自大。以后休要再弄什么扶乩,我言尽于此,不会再多说一字。”

昶帝盯着沙盘,眼中风云雷动,是震怒的预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