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扶疏国主露出一丝惊诧之色,似在考虑,又似有些不敢相信,受宠若惊。

情势危急,眉妩眼看就要昏过去,我心乱如麻,一时间也想不到什么办法阻止昶帝的荒唐。

突然,元昭从宴席上站起,躬身道:“请陛下恕罪,臣与她有过肌肤之亲。”

昶帝缓缓转过身来。

元昭单膝跪下:“请陛下责罚。”他不动声色地低垂着眼帘,看不清眼中的波澜。

眉妩深深地看着他,目色中浮起一道盈盈的水光,像是被遗落在异乡的旅人,终从万重烟水中盼来了一叶归帆。我亦如此,对他的感激之情,不亚于眉妩。我佩服他的勇气,感激他的解围,我更担心,昶帝会怎么责罚他。

昶帝却笑了,“你看,这是我天朝战无不胜攻无不取的神威将军,他也喜欢这样真实的女人,可以恣意地抱在怀里,不论梦里梦外,不论白日夜晚。真实或许不如玄幻的美,但能掌握,能拥有,这便是虚幻永远都比不上真实的地方。”

“陛下说的是。”

昶帝傲慢地笑着:“朕若是你,便毁掉岛上的沉仙梦。百姓沉迷虚幻,想要的东西不需要你这个国主来给予,自给自足,梦里皆有,又何必仰仗你,敬仰你,服从你,你这个国主,早晚会被废弃,其实你现在也只不过是个空架子而已。”

显然,昶帝不是来请客,而是以他的王霸之道,来教训扶疏国主。

扶疏国主举起一杯酒,送到唇边,依旧是不动声色的冷静淡漠,只是唇角的笑意消弭无踪。

“陛下,你看,沉仙梦开了。”容琛的话语转移了众人的视线,化解了扶疏国主的难堪。

所有的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一朵花上。

黑色的花瓣徐徐展开,隆重华丽,缠绵深情,如一张夜色中撒开的情网,一股淡淡的白烟从黑色的花蕊里弥漫开,清淡的香气传了过来,渐渐,那香气越来越浓郁,船舱里像是起了雾。

白蒙蒙的一片微光笼罩着整个龙舟,突然间,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动作,一切都好似静止了,众人闭上了眼睛,像是沉睡,又像是沉思。

一切悄无声息地发生,快得不过是眨眼的功夫,眉妩前一刻尚且心乱地低着头,此刻已经伏在岸上,陷入了梦境。

船舱里静无一声,除了我和容琛,所有的人都入了梦。

扶疏国主隔着长桌看着我和容琛,好似很惊异。“你们为何没有入梦?”他静静地起身,轻缓的动作里却仿佛蕴含着一股随时就要爆发的力量。

他带来的几个侍从则飞快地围住了昶帝,解下腰带捆住了他。

我突然觉得害怕,容琛拉住了我的手。他手指修长,温暖有力,无形之中有一种让人可以依托倚靠的力量。

扶疏国主脱掉了他的外袍。里面,是一身黑色的紧身衣,像是鱼鳞一样,发着莹莹的碧光。国师和那几个侍从皆脱掉了外袍,一模一样的黑色紧身衣,裹着他们精瘦的身体,剑拔弩张。

扶疏国主的手放在腰间,一道冷光闪过,一条软剑,蛇一样飞了过来。

容琛手中飞起一团银光,那是一把银色的汤匙。

汤匙击在软剑上,剑尖被弹得叮当一声轻响,如新雨敲在碧玉琉璃瓦上。

“快走,”容琛拉着我,飞一般穿出窗棂。我从不知道他会武功。他像是一只夜鸟,腾空而起,足尖点过栏杆,飞上了舵楼。

舵楼是昶帝每日都要凌海观日的地方,四方窗户洞开,可以看见龙舟后的其他船只,都静悄悄地毫无一丝声音。白雾笼罩着这一片海岸,从岛上袅袅地飘过来,夜色中不知盛开了多少朵的沉仙梦,浓郁的香气一阵一阵连绵而来。整个船队都沉浸在了梦里。

容琛居高临下地站在舵楼上,海风吹着他的衣衫,飘然若仙。不知何时,他的手中拿着一只绿色的洞箫。月色照着他俊美无俦的脸,看不出一丝的慌乱和惊惧。

扶疏国主追了上来,他踩着栏杆腾空一跃,软剑如一道电光,斜飞着攻了上来,容琛居高临下,足尖飞起,踢开了他手中的软剑。

扶疏国主落在甲板上,仰着头,剑指容琛:“你为什么没有沉睡入梦?”清冷的月光落在剑身之上,像是结了一层冰霜。

“因为我和她是开了天知的人。”

星光下,他像是一个天神,衣衫翩飞,容颜高洁,手中的洞箫闪着碧玉一样的光泽。

“我算计了一切,唯一没有算到这个。不过就算你跑掉也没关系,只要抓住了昶帝,就会号令整只船队,包括你。”

“你还算错了一点,这个船上,只有我有航海的星图,知道去往十洲三岛的方向。”

扶疏国主摇头,神色寂寞:“我不是去十洲三岛,我要回天朝。这个世上没有十洲三岛,我的先祖在海上漂流了数载,最终无功而返,不敢回朝复命而落脚于此。十洲三岛,只是传说。”

“它不是传说,只是你的先祖没有找到。”

“我已经厌倦了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我已经在梦里享尽了人间的富贵荣华,甚至在梦里过上了天庭里神仙的生活,但,不过如此。”

他像是踏遍了千山万水,历经沧桑的旅人,落寞地站在甲板上,单薄的身影,似乎要被风吹走,宽绰的衣袍在夜风中荡开涟漪般的纹路。

“我曾经看过祖辈留下的书籍,那里面写着天朝人的生活,红尘碌碌,不尽沧桑,人们在烈日下辛苦的劳作,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从肮脏的泥土里收获着微薄的粮食,偶尔才能喝到劣质的烧酒,吃到一块牛肉……”

“是,那里众生劳苦,唯有万人之上的人,才可以过得舒适的生活。”

“我很想去见一见那种生活。”他微微眯起眼眸,像是在幻想着另一个梦境。

我忍不住问:“你不是说,梦里可以满足一切心愿么?为何还要去见识凡俗的艰辛悲苦。”

他幽幽地叹:“是啊,梦里拥有一切,可是梦总会醒。醒来是那样的空虚迷茫,短短的人生好似长的没有尽头,没有什么可以值得留恋,甚至不知道为什么活下去,越来越沉寂,越来越懒惰,越来越绝望。”他幽幽叹道:“活在沉仙梦里,就像是每日在两个极端里穿行,夜里是天堂,白日是地狱。”

他的语气寂寥,苍凉,像是一个百无聊赖的老者,就着一壶残酒,回顾自己的一生。

“这是一个梦的牢笼。我想离开,想回到人间,想过尘世庸俗的生活。可是我无法离开这里,岛上没有船,没有人懂得星图,没人知道回到天朝的路,偶有路过的船只,我倾尽岛上的财富,他们却不肯带上我们。他们宁愿多带上一个馒头一壶水,也不愿意带上一个人,去浪费他们有限的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