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元昭静静地望着他,波澜不惊却又掷地有声地说了三个字:“你自己。”

昶帝略微一怔,转瞬便狂放地放声大笑,仿佛听到了世间最大的一个笑话。

良久,他止住了笑意,用食指指着自己的胸膛:“我又怎么可能是自己的敌人?这个世上,我谁都不信,也会信我自己。”

“有朝一日,你会明白。”元昭平静无畏地微笑,眸中闪动着睿智清明的光芒。忽然间,不知从何处涌来了千军万马,势如洪水涌到了两人的身旁。

黑色的战旗上绣着龙飞凤舞的“神威”字样,军士蓬勃张扬,山呼声如雷贯耳,在山谷中回荡,响彻云霄,他们喊的是:“神威将军!”

昶帝像是一柄生了锈的铁剑,孤寂地站在这支战无不胜攻无不取的神威军前,完全像是一个局外人。而元昭才是这支常胜之师的精魄,集结了所有的荣光。

昶帝阴厉地望着元昭,咬牙切齿道:“你想谋反?”

元昭粲然一笑:“陛下,我想要的,你不会懂,正如你想要的,我从未放在眼里。”他微微地笑着,慨然感喟:“道不同不相为谋。”

画面突然一变,像是从天而降的一柄神器,将画卷劈开两半,元昭消失在一碧万顷的晴空中,随同他一起消失的,还有身后那支踏平西域东蛮的铁骑,声名赫赫的神威军。

空旷的战场上空余昶帝一人,落霞孤烟中,伴着他的是,断壁残垣,尸横遍野,孤烟落日,寥落寒鸦。

这就是他的梦。

血腥开始,孤寂结束。

然全天下的人都簇拥着他,最终,却没有人会真正地留在他的身边。

也许,明慧是解他孤寂和隐疾的唯一良药,所以他才一定要明慧复活。可惜,即便救活明慧,她生无所恋,只想解脱。

这时,容琛的手中还托着几个气泡,其中一个与其他的不同,呈淡绯色。他用洞箫挑起了那个绯色的梦,喃喃道:“奇怪,这个梦并不是噩梦,梦貘为何吐掉?”

我也有些好奇,低头去看那个梦境。

迎着月光,梦里是一片桃花林,花开如霞,漫天遍野。微风清扬,花瓣翩飞,梦境里如同落了一场桃花雨,怪不得这个梦是绯色。

我依稀觉得这个桃花林有些熟悉,细看却是伽罗的桃花林,只不过放大了数倍。莫非,这是眉妩的梦?

我心里莫名的而有些紧张,她的梦里会不会有容琛?我不由自主地看他,巧极,他也正在看我,他仿佛知道我心思,笑了一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我不服气:“你怎么会知道?”

他大言不惭道:“因为我在你心里,所以你心里想什么,我自然都知道。”

我的脸腾一下滚烫,不敢再接话,装着看梦。

风卷着纷纷扬扬的桃花瓣,吹向桃林深处。果然是眉妩的梦,她身着一袭胭脂红裙,千娇百媚,风姿倾城,却骑在一个人的身上。

那躺在她身下的男子,一袭白衣,身形修长,因为眉妩正面向面画,我只能看见他墨黑的头发,上面别着一只碧玉簪。

我好奇之极,这是谁?

身旁的容琛噗的笑了:“元昭今夜委实很忙,居然出现在两个人的梦里。”

我再一细看,果然是元昭。

眉妩骑在他的腰上,俯下身子,一手捏着他的下颌,一手撑着他的胸膛,半嗔半恼:“你竟敢不听话,看我怎么收拾你。”

“你,你先放开我。”

我忍不住喷了。

“我偏不放。”眉妩容颜娇艳,如雪肌肤淡染绯色,如细细东风一抹梅梢,幽香暗袭,绽尽春色。“让我看看你的伤。”说着,她便动手去解他的衣领。

“不要。”

“不要也得要。”

眉妩一副女匪的模样,不由分说扯开了他的衣领梦境里的她,果然是力大无穷,剽悍无比。

元昭羞愤地反抗:“不!”

眉妩强悍的按住了他,“不许反抗。”

我笑得肚皮抽筋,堂堂神威将军,梦里被眉妩如此非礼,还真是“艳福不浅”。

容琛抬起洞箫,将梦弹破,轻声笑道:“怪不得梦貘不吃,原来,此梦少儿不宜。”

眉妩的梦让我忍俊不住,但轻松愉悦之余,却又忍不住忧虑。

元昭的梦里曾说过:我若不喜欢一个人,便不会娶她,若是喜欢一个人,则更不会娶她。他知道自己来日无多,必定不会接受眉妩的心意。除非,寻到了十洲三岛,找到从长生延寿之神药。望着辽阔星空,我暗暗祈愿,希望他能坚持到那一天。

他如此年轻,如同光芒万丈的朝阳,本该有着激昂蓬勃的人生,他的身边应该有眉妩作陪,做一对对酒当歌,快意红尘的神仙眷侣。

甲板上的小梦貘打了个饱嗝,似乎是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然后挠了挠头上的角,跳下甲板,朝着岛上跑去。

就是我第一次见到梦貘,也许是最后一次。

离开扶疏,可能再也见不到这种奇异的神兽,可惜,我还没有见到容琛的梦,他的梦是怎样的?会不会有我?

我忍不住问他:“你有梦吗?”

他笑吟吟地望着我:“当然有,你想不想看?”

“怎么看?”

他笑了一下:“我演给你看。”说着,他伸开胳膊将我拥在了怀里,眉目含笑,意味深长。

我恍然明白他大约是个什么演法了,急忙将他推开,跳到一旁:“我可没说要给你配戏。”

他拉住了我的手,轻声道:“若人生如戏,那么我想和我配戏的那个人,应该是你,也只有你。”

他温柔的笑靥,像是迟到的星光,突然从万里层云涌出,我几乎快要被那夺目的光华吸附进去,沉沦至星海。

几许生平罕见的羞赧甜蜜悄然滋生,如春夜里悄无声息萌生的嫩芽破土而出,脚下仿佛踏着的不是地板而是一团一团的云朵。

我撑着身后的栏杆,正色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甜言蜜语么?”

他莞尔:“我不擅长语言表达,不如,行动表示?”

他伸开臂膀,和栏杆一起将我困在他胸前的方寸之地,温柔清雅的气息扑面而来,仿佛是梅梢上的一捧新雪。

唇上的温热绵软是世上最醉人的酒酿,我昏昏沉沉地微醺在他的吻里,迷离沉醉,不知今夕何夕。辗转厮磨之间,我的眼前恍恍惚惚出现了一些画面,零星的,飘动的,似是夏夜的萤火虫,一点一点的光,忽明忽暗地闪烁在不知名的记忆深处。

“对不起,下一世,我一定会嫁给你。”

“那么这一世呢?”容琛的声音里有无尽的哀伤寂寥和深入骨髓的遗憾。

这是前世的画面,还是我的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