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2章

季陶然自顾自说着,又笑道:“既然你们都知道,只怕是本好书,改日我也要寻来看看。”

谁知云鬟听了季陶然的话,就如同耳畔轰隆隆地响起了雷声,那脸便极快地通红了起来,心跳如擂,惊悸惶恐,无法形容。

当时于白樘跟前儿提此事的时候,心头就隐隐不安了,没想到果然百密一疏,噩梦成真似的。

倘若白樘发现有异,又或者追问起来,又该如何是好,她竟敢如何回答?

云鬟一念之间,无地自容,又几乎有种想要快些落荒而逃之感。

季陶然见她忽地脸红非常,神色窘迫,不免诧异,因问:“怎么了?”

云鬟舌尖也有些发麻,垂头讷讷道:“并没什么。”

季陶然见她神不守舍似的,又看房内别无他人,便低低叮嘱道:“是了,我向来想同你说,虽是公事要紧,可也要留意身子才好,近来我看你比先前清减了许多,可万万别熬出病来。”

虽说从小到大云鬟都并不曾丰腴过,然而兴许是一入刑部,诸事不消,又加上要劳心劳力,几乎只有晚间回府之后才有一刻放松,是以竟比先前更瘦了些。

若不是衣物底下自有些打理,她又是个天底下最心明清定,不躁不惊的,才能于诸般行事上规谨认真,毫无纰漏。否则,在这样上下都目光如炬的刑部出入,只怕早给人看出端倪来了。

季陶然一来对她最熟悉不过,二来他已经入了验官行当,对世人的容貌、身形等自然是格外留意,云鬟衣裳底下虽暗藏玄机,却也瞒不过他的眼,更何况脸儿的确也有些清减。

云鬟因为满心惊跳,竟无心他话,只随口答应了便是。

季陶然见她如此,心中诧异,便暂且去了。

这一整日,云鬟始终提心吊胆,生怕白樘唤自己过去,若然问起那《番辽论记》的事,又该如何回答。

她苦思冥想出了几个搪塞说辞,只不过以白樘的为人,又怎会轻易被糊弄过去?

惶然之中,一整天无惊无险而过。

白樘竟始终不曾来问她、或者叫人传她过去。

将近黄昏,云鬟出了刑部,兀自回头打量,心中暗松了口气之余,又有些疑惑。

乘车回到府中,一路兀自寻思,几乎想的心里烦乱起来。

直到滚鞍落马之后,老门公迎着道:“大人可算是回来了,里头正要派人去找呢。”

云鬟兀自心不在焉,问道:“怎么了?”

门公道:“有个白公子来拜访,才在里头坐了一刻钟了。”

云鬟听说是白公子,便知道是白清辉来到,当下百愁暂消,喜不自禁,忙快步往内而去。

果然是白清辉来到拜会。

晓晴先前因见“旧人”,也是欢天喜地,好生迎了,问茶问水。因见云鬟还未回来,怕她在外自有应酬,还想叫阿喜去寻。

此一刻两个人相见,比上回街头不期而遇,更有一番不同意味。

白清辉眼中带笑,道:“事先也未告知,便这样来了,你可别见怪。”

云鬟道:“小白公子说这话,才是见怪了。”

白清辉笑了笑,道:“本前天就想着来,只是家里困住了,又要去吏部等琐碎事情。”

此刻晓晴进来添茶,道:“小白公子还带了好些南边的东西,并可园里他们叫捎着的呢,奶娘跟露珠儿的手工,陈叔叫带的刺绣,并干货吃食等,应有尽有。”

云鬟忍不住一阵阵喜欢,只道“十分劳烦”。

白清辉见她满面生辉,便道:“有一些是我自送你的,还有些,是你家里的人叫带来的,只当算是礼轻心意在罢了。”

两个人便说些别后的情形,又叙些寒温。

眼看时候不早,白清辉本欲告辞,只是晓晴早已经准备了晚饭,云鬟也自挽留,清辉便未再推辞。

吃过了晚饭,又坐了喝茶。清辉道:“我从会稽一路而回,原本心里仍有些忧虑。上次在街头看见了你,见了你是那样的精神样貌,便放心了。”

云鬟一笑。清辉又道:“可见当初所做的决定,正是对的。”

说话间,清辉看向云鬟,却见她比昔日更多一份冷静沉稳,可见刑部这段日子的历练对她而言大有裨益。

清辉看着,心底不由想起当初赵黼忽然出现,那时候的崔云鬟……

就仿佛魂魄离体,神不守舍,虽人在而似非,令人心惑无安。

这次第晓晴退了出去,因外头天寒,便将厅门掩起,清辉便轻声问道:“世子他……向来也可好?”

云鬟想不到他会问起赵黼,便道:“是。”

清辉问道:“不曾为难你么?”

云鬟摇了摇头,略一沉默,便把京内连环的那些事,比如遇上饕餮,比如前日的御苑惊魂,赵黼受伤等各色事宜……同他说知。

倘若是对着别人,云鬟自不会主动提起跟赵黼相关,然而此刻她能走到如此一步,却是离不开白清辉从中出力相助,所以云鬟不肯瞒着他,更尽量告诉他些内情,让他放心。

只是并没有提跟赵黼的那“两年之约”,以及两人曾有的那些波折纠葛。

清辉听罢所说,点头叹道:“世子这人,虽则偶有些冲动偏激,然而却非性窄小人,不失为一个真性情的豪杰,他行事又每每出人意表,常常为人所不能为,虽然我不同意他的有些行为,可是却未尝不也羡慕他的恣情快意,嚄唶风云。”

云鬟听着白清辉的声音,一瞬恍惚,就仿佛此刻仍在会稽县衙里的光景,许多山山水水,风土人物都浮现眼前。

不知怎地,这会儿竟有些向往那时候的时光。

清辉看她一眼,试着问:“你……仿佛有些心事?”

云鬟急忙压下心里那沉甸甸的,抬头笑道:“并没有。只是忽然想到昨儿太子府的事罢了。”

白清辉是个能见人世冷暖、人心黑白的,他虽那样称赞赵黼,然而他自己却也是个极了得的人,眼界之开阔心胸之朗明,皆在万万人之上。

何况他见人见事,向来睿智独到,昔日在会稽云鬟似走投无路之时,便是他拨开迷雾。

云鬟心底虽也有事想请教他,然而两人才方重逢,竟不好在初初相见之时给他添些烦恼。

更何况……云鬟所欲吐露的苦恼,正是跟白樘有关呢。

白清辉见她不答,且也罢了,又略坐片刻,便起身告辞。

云鬟亲自送出门来,直到他上了暖轿,一路消失在街头,才转身回来,叫关了大门。

而就在两人分头行事之时,却有道矫健敏捷地影子,从谢府里悄然无声地翻了出来。

他看看墙内,又看看白清辉离去的方向,低声笑道:“当着六爷的面儿冷冷冰冰,背地里倒是说起我的好话来了。你们两个的性子……真真儿是像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