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0章

这一夜,本是万家同欢的时候,在九重宫阙里,却是惊险万分,几乎所有人都彻夜未眠。

雅韵殿外,聚集了足有宫内一大半儿的人,专门处理灭火事宜的水龙队,禁军,宫女,内侍,群声鼎沸,奔走如蚁。

原先火借着风力,大有灼烈蔓延之势,足足烧了一个时辰后才有些缓和,又因雪重,加上水龙队紧急救援,侥天之幸,那火才慢慢熄了。

其他众人便聚集在雅韵殿外,收拾整理残局。

后,据水龙队的统领侦查报说,在殿门口以及里间各处发现有泼洒过桐油的痕迹。

而就在先前,当赵黼从火场中抱着小世子宏睿出来之时,正王妃同几个宫人飞奔而来,两个人几乎擦身而过。

赵黼并未在意,口中兀自嚼着一团雪来压制那烟火气,顺势往旁边随意吐了口。

他身着禁军服色,衣裳又被火烤烧的狼狈零落,满面染着尘灰。

沈舒窈又着急往回赶来,故而冷眼一看,只当是个寻常禁军。

只在赵黼啐了一口之时,沈舒窈察觉他动作不羁,无意扭头看去,却见虽然面容模糊,但那双眼却仍如寒星冷彻,记忆深刻。

陡然之间便认出了是赵黼。

脚下猛地顿了顿,沈王妃只觉冷意从心底陡然升起,不由地脚下趑趄,竟往前狼狈地跌跪过去。

仓皇里双手撑在地上,双膝亦同时跪地,厚厚地积雪随之溅飞些许。

沈舒窈浑身颤抖,无法动弹,死死地垂着头,只顾盯着眼前地面上那一片令人目眩心慌的白。

身后的宫女嬷嬷们急忙过来抢着扶住。

赵黼见如此,才冷冷地回头瞥了一眼。

却见王妃被众人架着起身……仿佛也要转身,却忽然又看见前方火影之中的静王抱着世子宏睿。

当即,沈舒窈撇开众人,飞奔往那一处去。

赵黼立在原地,见沈舒窈跑到静王身边儿,急切地举手要接宏睿。

不知怎地,静王却反而将宏睿抱紧了些,并不交付给她。

沈舒窈的手探出,却又僵在了半空。

燃烧着的雅韵殿前,两个人便这样对面而立,彼此相视。

远远地,赵黼淡淡地回首,信手又往口中塞了一把雪,踏着那满地琼瑶洒然自去。

是夜。

皇帝寝殿之中。

赵世因先前咳血,正有一大帮子太医围着,奉汤侍药,不时查看。

龙榻旁边,是静王侍立,小世子先前被抢救出来后,赵世亲看了一回,又听静王说了当时的情形,听说赵黼只身闯入火海相救的种种,暗暗拧眉,眼神暗沉。

此刻早就把小世子交给了奶嬷嬷带着,已经哄睡了。

静王往下,是白樘等六部尚书,左右将军,骠骑将军等朝中重臣,一字而立,肃然等候。

除夕夜,团圆夜,这些人却有家归不得似的,在皇帝的寝殿内生生地守护了大半宿。

先前宴席散后,众人本是要出宫的,只将到宫门处,便被内侍紧急召回。

其中并不见沈相。

先前宫中饮宴,沈正引也并不在列,只因早数日前,沈正引便称病,皇帝便叫他自在府中歇养,不必操心朝政。

等赵世缓和了会儿,便由王治扶着起身,扫了一眼在列诸位,道:“你们可知,先前东阁内发生了什么?”

群臣早就有些耳闻:雅韵殿起火,东阁有事。

怎么会如此凑巧?只是不敢吱声。

赵世咳嗽了声,对静王道:“静王,你说。”

静王赵穆袖手:“儿臣遵命。”

向来温和宁静的面容,竟多了一丝淡然冷色。

静王沉声道:“今夜东阁之事,原本跟沈相有关。”

群臣各自惊动,均抬头愕然相看,只白樘垂手低眉,静默依旧。

原来先前因皇帝授意,沈相自觉受到威胁,又因屡次相商于沈王妃而无效,一日,沈相便亲来见静王赵穆。

略寒暄数句后,沈正引便开门见山道:“太子不幸殡天,陛下又病弱,如今朝中只王爷独当一面,且喜陛下信重王爷,而王爷也果然承得起,否则的话群龙无主,江山不稳,臣民等将何以自处。”

静王道:“并不是我一个人之力,上有陛下授意,且又有相爷等众位忠心耿耿的大臣辅佐罢了。”

沈正引笑笑:“王爷如此,我却有些不敢当了。”

静王道:“相爷这话是何意?”

沈正引道:“王爷难道不知?朝廷每每有针对之意,让臣十分不安。臣一生为国为君,兢兢业业,不敢有半点怠慢,如今这般境遇,甚是让人寒心。”

静王道:“并没有这种事,只不过相爷门下有一些人作奸犯科,正撞上罢了。相爷劳苦功高,您的为人,陛下自然是最清楚的。”

沈正引笑道:“若真如王爷所说,我便放心了,只是所谓‘树大招风’,近来常有些人对我说,王爷为了博圣上之心,很有‘大义灭亲’的意思?”

静王皱眉:“这是哪里话,到底是什么人如此挑拨离间?”

沈正引笑了两声,道:“并不是一个人,有好些人都这般说。王爷……”

端了茶,却并不喝,沈正引道:“王爷可知道,为什么太子薨逝,赵黼去了辽国,皇室子嗣之中只王爷一枝独秀,且圣上又病弱,在这个要稳定民心之时,却仍是只封了王爷做摄政,却并没有直接立为太子么?”

静王道:“这个,自然是陛下自有主张。”

沈正引道:“当着王爷,我也不说虚话,只怕陛下是有些……年老,且因病中,竟似分不清是非大义了。”

静王皱眉不悦:“相爷噤声,如何竟非议圣上。”

沈正引道:“王爷听完我说的再怒不迟,想那赵黼本就是辽人骨血,本该当夷灭之,当初竟让他逃了,如今又留了这个大祸患,那夜更差点儿掀翻皇宫,做出弑君的行径……”

静王心中想起那句“独断不仁”。

沈正引道:“试问这样一个人,该不该千刀万剐?但是自从他随着萧利天去后,陛下又是什么意思?竟毫无追究之意。”

静王道:“相爷如何提起这个?”

沈正引道:“我说了这许多,不过是想提醒王爷,留神‘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罢了。”

静王皱眉,转头看向沈相。

沈正引又说:“当初赵黼在京、身份未曾曝露之前,陛下是何等偏爱,想必王爷也是知道的。这会儿出了天大的事,还是舍不得对他下手。王爷不如想想,如今在陛下心目中,那悬而未决的太子位,倘若是要王爷跟赵黼之中来挑,陛下是会选谁?”

赵穆垂眸。沈相道:“如果赵黼真的久在辽国,或者就此一死,倒也罢了,怕就怕他忽然回来,如果陛下再真的挑了他继承皇位,大舜将来岂不是会变成辽人的天下?王爷竟能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