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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一封信几乎全列满了各种花园,这些花园虽然不在一年中最繁盛的时候,却似乎给安布鲁斯,还有我们的那个亲戚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我已逐渐对咱们的表亲瑞秋产生了诚挚的敬意,”安布鲁斯在初春时写来的信上这么说,“而且一想到她跟着桑格莱提那个家伙受的那份委屈,心里着实难过。这些意大利人简直就是一帮无耻的恶棍,这一点毋庸置疑,而她在外貌和行为方式上都和你我一样,俨然一个英国人,就好像昨天还生活在塔默尔似的,只是对家族了解甚少,一切都得我讲给她听。谢天谢地,她绝对机灵,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丝毫没有妇道人家常有的喋喋不休的毛病。她帮我在费索勒找了很好的住处,离她的别墅不远,随着天气日渐转暖,我会更多地去她那儿,在阳台上坐坐,或者去花园里逛逛,这些花园的造型和里面的雕塑看上去都是出自名家手笔,不过我不大熟悉。她的日子怎么过的,我不清楚,可我猜想她大概得把别墅里许多值钱的东西卖了还丈夫欠的债。”

我问了尼克・肯达尔教父,问他对科林家族有没有印象,他说有印象,但印象不好。“他们是一些不负责任的家伙,”他说,“我小的时候只知道他们赌博,把房产和钱财都输光,现在留在塔默尔那里的只不过是个破烂不堪的农场。四十年前就衰败了。这个女人的父亲一定叫亚历山大・科林——我想他消失在大陆了,他排行第二,和他父亲一样,不过不知道他后来怎么样了。安布鲁斯讲到这个伯爵夫人的年龄了吗?”

“没有,”我说,“他只提到她年纪轻轻就嫁人了,但没说多久以前,猜想该是人到中年了吧。”

“她肯定特别迷人,不然艾什利先生不会注意她,”露易丝说道,“我还从没听过他对哪个女人有好感。”

“这大概值得推敲,”我说,“她长相一般,十分普通,根本没什么值得恭维,我为此感到高兴。”

之后,我又收到了他的一两封信,都是些闲言碎语,没什么新鲜事,比如说刚和瑞秋表妹用过餐回去,或者是正准备去她那儿吃饭。他说她那些佛罗伦萨的朋友中,几乎没有人能真正无私地给她出主意,他自诩自己能做到这一点,为此她很感激。尽管她兴趣广泛,但不知何故总是显得很落寞,大概从来就没有能和桑格莱提沟通过,她说她一直渴望有英国人做朋友。“我觉得回家的时候除了能带回几百株植物之外,还能另有所成。”他说。

接下来是一大段漫长的日子,他没说什么时候回来,但以往都在四月底前回家。寒冷的冬季好像迟迟不去,西部国家一向有很轻微的霜冻,今年出人意料得严重,有些山茶花已经受了影响。我希望他不要很快回来,免得和我们一起经受风霜雪雨。

复活节刚过不久,他的信又来了。

亲爱的小弟:

最近没我的音讯,你一定很纳闷。确实,我从来没想到会有一天写这么一封信给你。真是天意不测,命运难料。你和我这么亲,大概能揣测这几个星期我内心的骚动。骚动这个词用得不对,也许应该说是从幸福的迷茫到最终下决心的过程。我并没有仓促决定,你知道,我是一个刻板的男人,不会一时兴起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然而几个星期前,我知道了没有其他路可走,我发现了一些从没有过的,甚至曾经认为根本不可能存在的东西。即便现在,我还难以相信这一切已经发生了。好几次我都想把想法告诉你,但直到今天才能够心平气和地给你写信,告诉你,我和瑞秋表妹在两个星期前结婚了,现在我们俩在那不勒斯度蜜月,打算不久回佛罗伦萨。其余就不多说了,我们没作什么安排,目前我们俩谁都没想过以后怎么办。

希望有一天,菲利普,不太遥远的某一天,你能认识她。我可以写一大堆我对她的印象,写她多么多么好,多么温柔可爱,写多了会让你烦的,还是以后你自己去了解吧。我真说不清她为什么会在一大群男人中选中我这样一个性情乖戾、出言不逊的“女性反感者”——如果有这么个词的话,她常为此取笑我。我承认自己被打败了,不过被一个像她这样的人打败,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一种胜利。如果不是非要这么讨厌地声明一下的话,我宁可说自己是没有被征服的胜利者。

把这个消息告诉家里的每一个人,并转达我和她对大家的问候与祝福。记住一点,我亲爱的小乖弟,我这桩迟来的婚姻丝毫不会减少我对你深厚的爱,反而还加深了这份感情。既然我觉得自己是幸福的人,就会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尽心尽力为你做一切事情,而且还会有她的协助。尽快回信,可能的话,加一句热忱的话,欢迎表亲瑞秋。

你永远忠心的

安布鲁斯

信是五点半左右送到的,正好我刚吃过饭。所幸当时我一人在,斯考比把邮包送进来就走开了。我把信放在口袋里,穿过田野来到海边。斯考比的侄子见到我,向我问了声好,他在海边开了家磨坊,石头墙上的渔网晾晒在落日的余晖中。我没大理会他,这一定会让他觉得我很无礼。我爬过岩石堆,来到小海湾边一块凸出的狭窄岩石上,夏天我常来这里游泳,那时安布鲁斯总坐着小船,停泊在五十码以外的地方,我就从这里朝他游去。我坐了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信,又读了一遍。如果我对那两个在那不勒斯共享幸福的人有一丝同情,一点快慰,哪怕一点点的激动,我的良心都能有些许的安慰。我真为自己感到难为情,想想自己这么自私,内心一点温情都没有,简直是怒不可遏。我坐在那儿,两眼呆呆地望着风平浪静的海水,心中无限悲哀。我刚刚二十三岁,就像多年以前在哈罗第四讲堂的凳子上坐着的时候那样,感到无比的孤独与落寞,身边没有一个朋友,前景一片茫然,只有一个莫名其妙的世家,这个世界里有着我从未有过,也不想有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