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江边明月为君留(第2/9页)

王奎一听,就跟见着救星似的,顿时人又来了精神。其实王奎来之前就知道不妙,便派人去妗德宫求援。

王潇湘走到殿内,先给皇帝行了礼,又一一拾起地上那四五份折子,将它们规整好放回御案上。

“皇后来得正好,”尚睿说,“这就是皇后跟朕所说的王奎教子有方?如今徐家大权更替,唯恐朝廷不稳,你们一个个不但不谨慎,还做这种欺男霸女的事情……真是混账。”

他本来是骂王淦,说到“欺男霸女”这四个字的时候,自己脸上的神色滞了滞,突然不自在起来,于是顿了一下,胡乱加了句“真是混账”草草了事。

旁边的明连知道其中缘由,垂着头,不敢有一点异动。

王潇湘一脸窘迫:“臣妾偏听误信,还请皇上降罪。”

“你确实应该好好醒醒,那孽畜拿着你的名号到处为非作歹,竟然还有人跟朕说他品行端正,”尚睿冷笑,“朕真后悔当日在酒楼里没一刀剁了他。”

王潇湘对王奎道;“王大人回去叫王淦到廷尉府自首吧。”

王奎又擦了擦汗:“回禀娘娘,这孽子他……已经两日未归了。”

“去哪儿了?”王潇湘问。

“微臣真的不知啊。”王奎急忙伏地叩首,对尚睿辩白道,“微臣丝毫不敢欺瞒陛下和娘娘。”

尚睿斜睨着王奎,没工夫揣摩他话中真假,直接说道:“朕给你三日,你若是三日内交不出人来……”

王奎不待尚睿发话,便急急说:“臣便自己去廷尉府请罪。”

“朕倒不是那样的昏君。王淦虽是你的养子,但他所犯的人命,却不是经你之手,杀人奸淫之罪并不株连。只是你教子无方,倒是早该罚一罚。”

王奎大气不敢出,只敢连声称是。

尚睿又说:“这事先交廷尉查实,若是罪证确凿,朕定不饶他。”

王奎和王潇湘刚走,贺兰巡就来了。

“皇上。”贺兰巡匆匆前来,“这是刚收到的密函。”

尚睿接过信匆匆一览,然后对贺兰巡说道:“尉冉郁要约朕密谈。”

贺兰巡忙问:“在何处?”

“他要来帝京。”尚睿答。

贺兰巡喜出望外:“恭喜皇上兵不血刃。”

“兵不血刃,远迩来服?”尚睿看着桌上的茶盏,抬手在茶里蘸湿了食指,然后用指尖在盏口描着圆圈。

云中失而复得。

这是他走得最险的一步棋了,如今胜果唾手可得的时候,他却没有预想中那样欢喜。

徐敬业已除,太后搬进离宫再不理国事,淮王气数已尽朝不保夕,连尉冉郁也甘愿助他,看起来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他求而不得的,可是……

他想起摇摆颠簸的车厢里,那双替他揉搓十指的手,又想起那一夜他怒火攻心后的失控。

此刻,一颗心陡然像是被什么人拿捏在了掌中,跳动都不由他自己。成年后他连脸上的喜怒忧思都要控制分寸,何曾出现过这样的情况。那根仍然在盏口画圈的手指猝然用力,茶盏应声翻倒,水洒了一桌。

明连急忙用自己的袖子阻断了快要滴到尚睿身上的茶水,又轻声唤人进来收拾。

尚睿从椅子上站起来,静静地看着宫女和内侍将桌子擦干,又将浸水的折子一一平铺开。

贺兰巡见他脸色不太好,拱手叫了一声“皇上”。

尚睿敛神,转身问道:“朕要你去办追封先储帝位,将他们夫妇迁至古舜皇陵的事情怎么样了?”

“臣和太常寺拟了几个待选的庙号,正要请皇上定夺。”说着他将预备好的折子递了过去。

尚睿瞄了一眼,又合上:“到时候让冉郁自己拿主意吧。”

贺兰巡又说:“此事朝中还是有人颇有微词,先储若是追了位,那皇上君临海内这十载,又以何而正?”

尚睿挑眉:“众口悠悠,若朕要管,也只管得了一时,管不了后世之事,何苦自寻烦恼。随他们去吧。”

贺兰巡将那折子接了回去,放在袖中。

“另外,”尚睿说,“还有一事,当年先皇喜爱冉郁,封了他一个燕平王,却是虚衔,并无封地,你们看看,指哪一处给他比较好?”

贺兰巡思忖了一下,当即就说:“皇上是要将他留在身边,还是远放?”

尚睿懂他的顾虑,说道:“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心思太喜欢拐弯。”

贺兰巡也不反驳:“臣……”

“我看云中就很好,富足又自在。”

“云中?那是皇上龙潜之时,先帝御赐给皇上的封地。”

“朕欠他的,一并还他吧。”尚睿淡淡道。

“臣却认为不妥。梁州、吴州与云中都相距不远,如果其中一人再起异心,相互连成一气,恐怕又是一场淮王之乱。”

尚睿负手踱了两步:“朕多日来也在想这事,所以朕有个想法,虽并不急于这一时,但是现在还是可以私下和你说说。”

贺兰巡洗耳恭听:“微臣愿为皇上分忧。”

尚睿蹙眉:“淮王这事是前车之鉴,更让朕想废了这藩国制。”

贺兰巡心中一骇,愣在原地,因为太过惊讶,半晌才出声问道:“皇上真的要废藩?”

尚睿一笑:“本来不敢想,但是这些藩王中以淮王风头正劲,现今已拿他开了刀,看来最先啃下这块硬骨头,也未尝不是件好事。”淮王尚且如此下场,其他人更加不敢妄动。

贺兰巡心中顿时明了,当初尚睿为何说出“就怕淮王不反”这样的话来,原来在徐敬业和淮王之后,尚睿早已经预想到了这一步。他自己是两朝之臣,当年年轻气盛之时不是没有过这样的想法,但是无人敢提,废藩之事稍不注意便会酿成千古大罪,所以大家都得过且过地回避着。藩王之祸由来已久,却不想尚睿有这样的气魄。

想到这里,贺兰巡觉得胸中有东西激荡开来。

“朕的祖父太宗皇帝曾经推崇‘众建诸侯而少其力’这句话,便叮嘱先帝多封藩,这样让他们互相削弱,国小而不生邪念。朕不敢说太宗皇帝有错,只是朕临御之内不想继续这般听之任之。藩国割据四方,皇命阻绝,西域外邦对我朝虎视眈眈,日夜枕戈待旦。若是想绝后世之患以四海承平、八方宁靖,唯有削藩。”说到这里,尚睿的话语微微一顿,问道,“伯鸾,你可愿助我?”伯鸾是贺兰巡的字。

他问完话,等了等,却未闻贺兰巡开口,但见对方撩起袍子跪在地上,沉沉地叩首。

贺兰巡平时是个巧言善辩之人,时刻却居然闷着声,许久才重重地应了一句:“皇上所愿,臣誓死追随。”眼中竟然隐隐噙泪。

尚睿挥挥手让明连扶他起来,浅浅笑道:“当然,朕不是傻子,如今时机未到,提这个还早,只是朕有这个想法,先跟你通个气。这事仅有你知我知,先搁在心底,切忌操之过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