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第2/3页)

灯下深沉的夜,无边无尽,外面雨声更急。

岄息怒极喝道:“墨烆!你造反吗?”

子昊身后的黑衣人连眼角都不曾有一动,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然周身一股冷澹澹的剑气迫人生畏,令一切轻举妄动都惶惶为之退避。

子昊手指轻抚离司仍微见红肿的脸庞,眼底融有一丝浅淡的怜惜。他慢慢理顺了她的发丝,似是温润一笑,随着眸心收缩那笑骤作冰刃,转身间衣袖一拂,一股奇寒无比的真气扫过点点金灯,卷起冷雨片片,飞逼岄息而去。

岄息浑身顿时如坠冰窖,只觉心头气血乱窜,似有千把利刃直戳进来,生生扎透血肉。剜心剔骨的痛楚,随那寒意越来越重,窜入血脉中冰冷的煞气几乎连呼吸都要封冻至死,他勉力运功相抗,眼见便再难支撑,忽地一道流云广袖迎面扬过,硬将他甩出丈余,重重撞上殿柱,一道鲜血张口喷出,若不是身后有柱子支撑,人怕是早已瘫软在地。

子昊仰面闭目,竭力抑制着心中翻腾的情绪,稍后睁开眼睛,眼底锋锐已然褪去,唯余深潭样的墨色。他冷冷道:“太后尚在,暂且留你一命。离司既是我的人,你敢伤她,我必让你求死也难。”

岄息缓过劲儿来,将心一横,咬牙狞笑道:“王上莫要忘了,臣若有不测,你也活不长久!就连太后,如果当真不治,你一样会生不如死!”

子昊闻言放声长笑,忽而笑意一收,眼中满是嘲讽:“不错,我若不服你们的解药,怕是难熬过三日。但你高估了自己,我今日敢送她上路,就必有全身之计,与你们同归于尽,我并没有兴趣。”话说间他微微侧首,唇角一勾:“你听到了吗?”

透过疾风骤雨浓重的黑暗,殿外隐约传来连续不断的脚步声,夹杂着铠甲剑戟摩擦的声音,间或有宫奴的惊呼突兀地响起。被大雨模糊成一片的种种声音似正在这王宫四处蔓延,不知究竟是风声、雨声还是橐橐靴声,逐渐包围了王殿宫宇,震动着大地,翻转这人间天阙中尊荣与屈辱,颠覆这天下间兴亡,乱世的沧桑。

长电裂空,扫落岄息脸上所有颜色,他仿佛从来没见过似得盯着东帝:“你疯了,这绝不可能!不可能!”

子昊冷淡一笑,傲然视他:“兵符是吗?没有什么不可能。你低估了离司,正如我当初,也一样不曾防备自己的‘母后’。”他转身举步:“好好照看长襄侯。离司,带我去见见我的‘母后’。”

步入太后寝宫,外面急促的雨声逐渐转弱,淅淅沥沥,点点滴滴,隔着玉帘宫帷,似是这漫漫长夜恢复了应有的宁静与安然。

大殿深处,一盏盏宫灯氤氲,一道道玉楹珠帘,凤鸟鸾纹的宫砖之上洒落点点幽亮,摇曳着沉寂的光影。

满室的龙涎沉香遮不住汤药浓重的苦涩,离司将子昊引至凤榻之旁,自己悄然退出。

鲛绡烟罗软丝帐拖曳榻前,朦朦胧胧,隐约可以看见内中女子沉睡的容颜。东帝独自站在灯下,眼中冷漠如霜。

王太后凤妧,这个众人公认凰族最美丽的女子,十七岁嫁于襄帝子竣为妻,次年晋封王后。为后之间,连续废逐、杀戮天子姬妾夫人三十六人,独擅后宫。

襄帝九年,王后以天子重病为由垂帘揽政,襄帝自此闲居昭陵宫,实与废黜无异。

至十五年襄帝崩,公子昊继位,是为东帝。

东帝自幼羸弱多病,向来深居宫中不问政事,登基七年间,天下的实际执掌者仍是太后凤妧。

雍朝天下共有五族四国,称为九域。凰族、巫族、九夷、柔然臣于王族,其中凰族历来与王族通婚,一族内曾有六后十七夫人,尊贵仅次于王族;巫族擅医药,通异术,自来奇人辈出,最是神秘莫测;九夷族中多女子,族人性柔美而多姿,歌舞冠绝天下;柔然地处北域,人人骁勇彪悍,豪放不羁,族中骑兵精锐,崇武善战。

天下封邑,四国为大。南方楚国,含为王姓,封地三千里,城四十二座,都上郢;北地宣国,姬为王姓,封地两千三百里,城二十七座,都支崤;西境穆国,夜为王姓,封地两千七百里,城三十六座,都邯璋;东海后风国,召为王姓,封地一千八百里,城二十一座,都长瑄。

襄帝之时,王后因忌恨出身巫族的婠夫人为襄帝所爱,更诞下公主,竟下令灭其全族。巫族一脉被贬为叛奴,惨遭杀戮,几乎绝迹于九域。襄帝驾崩之后,婠夫人亦被送入王陵活活殉葬。

东帝四年,九夷族女王入帝都朝贡,太后妒其美貌,在宫宴之上公然将其鸩杀,继而专断独行,发兵征讨九夷。

九夷族上下哀王之丧,誓死反抗,这场战事历时三年,至今未息。也正因如此,东帝才能借都城兵力空虚之机发动宫变,一举将太后及长襄侯的势力连根拔除。

急雨如瀑,铺天盖地。

岐山之巅的王陵已打开了沉重的石门,那耗尽天下民脂民膏,发万夫之众开山劈岭历经十余年而成的地宫终将迎来它的主人。七年忍辱负重,七年漫漫煎熬,终至今夜,子昊抬手拂开帷帐。

面前这曾经艳重天下的女人如今颜色凋零,再不复往日夺目之美。乌云青丝半见苍白,凌乱散落于枕畔,向来精心保养的肌肤此时呈现出一种枯槁的死灰色,岁月的痕迹在病痛之中尽显无遗,已然悄悄布满了眉梢眼角。

即便是权倾当世,即便是风华绝代,终不过一朝凋零,白骨成灰,无非早一日,晚一日。子昊自嘲般挑了挑唇角,随手挥袖,数道真气沿他的指尖透入太后身上几处要穴,太后脸上立刻泛起一阵异样的潮红,微微呻吟,睁开了眼睛。

“母后。”

太后看清榻前站着的竟是东帝,心中震惊显而易见,勉力撑起身子:“岄息!岄息何在?”

子昊淡声道:“长襄侯并不在此,母后若有何吩咐,告诉儿臣也一样。”

太后斜斜撑在榻上,一双美目虽已暗淡,往日威势仍在:“你好大的胆子!是谁准你进重华宫来的?”

子昊满不在乎地一笑:“那便请母后恕罪吧。母后既这般离不开那岄息,明日儿臣定将他送入王陵为您殉葬,让他长久侍奉母后,以尽儿臣一片孝心。”

太后闻言,气得浑身颤抖:“你将岄息怎样了?你以为哀家来日无多,这天下便由得你做主了吗?

“母后放心,我还没有杀他。”子昊目视着这个他叫了二十年母后的女人,声音仍旧淡如流水,所过之处却丝缕成冰:“他不过是母后身边一个低贱的男宠,即便要他的命,也要等我恭送母后上路再说。”

“放肆!你眼里还有我这个母后?”太后怒极,不知哪来的力气,扬手便往他脸上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