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二十章(第2/2页)

且兰唇畔泛出淡淡笑意:“三公子果然艺高胆大,我还以为你不会登船呢。”

夜玄殇亦笑道:“今晚得殿下相助,尚未来得及道一声谢,玄殇怎可不辞而别?”大方落座席前,“方才皇非似乎并未完全相信殿下。”

且兰问道:“三公子难道就完全相信我?”

夜玄殇眉梢略略上扬,这细微的动作使他自然而然带出一股磊落与不羁,似乎毫不因目前境况担忧,坦率答道:“并非如此,至少我想不出一个合适的理由。要瞒过皇非并不容易,方才殿下倘若稍不留意,怕是已被他探出不妥。”

且兰凝视他片刻,轻声叹道:“师兄一向行事张扬,不将任何人放在眼中,但曾和他交过手过的人都知道,少原君,有着无人可比缜密的心计和极为敏锐的洞察力。”微微抬头,目光穿窗而过。一抹新月如刃,掩映在时隐时现的浮云深处,江面之上迷雾重重,空空旷旷,虽已时隔三年,当初孤身入楚,与那人泛舟交谈的情景仍是历历在目。江畔初见,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天下间会有那样的传言——

楚有皇非,当世无人称美;楚有少原,九域弗敢言兵。

那男子,白衣华服风神绝世,那男子,睥睨天下挥斥方遒。面对王族覆国大军无情的剿杀,穆、宣两国伺机而动的威逼,世上唯有一人能将九夷族救出危境,也唯有这一人敢做九夷族的靠山。

她借兵,她拜师,她精心配合他的计划一步步兵叩王阙。

他自负,他强势,他无坚不摧的力量丝丝缕缕的柔情,尽化天罗地网。

横舟大江,他曾谈笑用兵、弹指破敌,助她杀出铁血之路;跃马逐敌,他曾振剑傲啸、纵横杀场,扬眉一笑折千城。

踏明月、登险川,他曾迎风纵酒、指点江山,飞扬身姿夺日月;花雨落,星满天,他曾挽剑成水,浅笑温柔,翩翩风流倾心魂。

三年复仇,三年征战,三年兄妹,三年情分,光阴似水血如花……他站在地狱之路的尽头,周身光亮耀目看不清容颜,她每前进一步,都能感觉出脚下大地的塌陷,仿佛无数流沙消逝,巨大的黑洞等待在人所未见的地方,明与暗、光与影,都已注定深陷,终将不复存在。

纵知是饮鸩止渴,她仍必须选择,以一人身,换千人生,以旧国亡,换血脉存。剑指帝都大门的一刻,她清楚明白将打开一条什么样的道路,九夷族以及自己的命运即将如何,然而义无反顾,直到遇见了那个人。

淡淡青衫淡淡笑,冷冷风华冷冷眸。

三年前不共戴天之宿仇,三年后却可能是九夷族挣脱命运的契机。

终始山下精兵强将,洗马谷中剑慑万众,她从那人眼中看清一条道路,将月华石双手奉上时她已下定决心,哪怕面前当真是毁家灭国的凶手,这臣服的一步也必将迈出,只因九夷族要面对的,是那锋芒无双的少原君。

“师兄他自然会对今晚之事有所怀疑,但怀疑并非确定,他绝不会因此对九夷族有任何举动。”略略静默之后,且兰收回目光说道。

“哦?殿下何以如此肯定?”夜玄殇问。

且兰抬头笑了一笑:“我敢这样认为,是因有人已替我布下局势,无形之中牵制了皇非。”

那个人,从来行事都是不动声色,却唯待九夷族之事不同。九哀之礼,浮翾之剑,裂土封王,盛宠君恩,面对王族昭然于世的安抚,少原君只要不想令九夷族倾向王族一方,必要和且兰保持良好的关系。夜玄殇何等人物,稍加思索便悟到其中缘由,说道:“那布局之人,亦是殿下今晚出手相助的原因吧?如此说来,他之于殿下应该更胜少原君几分,但依我所见,偏又觉未必如此。”

且兰静静看他:“三公子何出此言?”

夜玄殇道:“君府中的造兵场乃是重要机密,皇非与你同进同出,可见对你的信任非同一般。烈风骑向来唯少原君之令是从,却因你一个手势做出清场的举动,说明他们很清楚你在君府的地位。”非但如此,那传承寇契大师衣钵的宿英,皇非因他不肯为楚国效力,已生处决之意,且兰明知他是东帝手下寇十娘的师兄,却偏偏袖手不救……

“玄殇不知殿下究竟心在何人、意欲何为,思之十分费解。”

且兰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不想在当时那种情况下,他竟连她一个细小的动作都未曾错过,微笑道:“三公子好利的眼神,但你的问题,却像要人选择是横剑自刎还是饮鸩自尽,换作公子你,又将如何?”

随着江中波浪起伏,舟船微微轻晃,在一道道暗流与漩涡间保持着巧妙的平衡,迎风破浪,逐流而下。舱中灯火投照下幽丽的光影,江雾缈缈,在女子皎然如玉的眉目间弥漫开一点优雅的苍凉,然而那目光却有着清彻如水的平静。夜玄殇似是一愣,随即轻声赞道:“说得好,殿下这比喻当真贴切!”

且兰道:“三公子知道我的答案了?”

夜玄殇笑道:“玄殇感同身受。”

半空中四目相交,灯火的影子轻轻一跳,且兰抿唇浅笑,转向彦翎:“金媒彦翎吗?”

彦翎一直抱臂靠在船舱上听他两人说话,此时抱拳笑道:“正是在下,方才多谢殿下留情,我才保得小命。”

且兰微笑点头:“你若真想保住性命,便该速速离开楚都,近期内都不要回来。师兄他若是决意追查下去,可不会因为少冲山之战你卖了姬沧的军情而手软。”

彦翎摸了摸鼻子:“不想殿下连这个都知道,那这忠告我便不得不听了。”说着看向夜玄殇,“看你们谈得投机,我便先走一步,不打扰了!”一边挤眉弄眼,丢了个古怪的神情过来,也不见如何动作便穿窗而出,无声无息地没了踪影。

夜玄殇心下笑骂,亦起身道:“我也不扰殿下休息了,”目光落向且兰左臂,“我欠九夷族一个人情,他日若有需要,殿下不妨说一声,玄殇定当尽力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