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封信 Normal 普通

世界以痛吻我,我要报之以歌。

寄信人:花花,十五岁

To 十年后的自己:

未来的我,你好吗?今天和朋友聊天的时候,她们问我:“如果时光能倒退的话,最想要回到哪一年。”我笑着回答:“现在已经很好啦,根本不想回到过去。”回到家里,脑海里却还一直回想着这一幕,所以我给你写了这封信。死要面子活受罪,说的就是我吧。如果时光真的能倒退,我想要回到十岁那年,爸妈离婚的时候。这几年我一直很悔恨,当初他们离婚,我其实是可以阻止的。可是因为我从小就害怕我爸,他是十分没有耐心的人,我又反应迟钝,所以常常被打,长大以后就成了一个非常懦弱的人。当年得知爸爸要离开我和妈妈的时候,我的反应居然不是难过,而是庆幸。

可是这五年来,我和妈妈过得真的很惨。妈妈为了养我,吃了很多苦,换过不少工作,好不容易攒了点钱,却被她最好的朋友骗走了。那个阿姨其实平时一直都很帮我们母女俩,家里也很有钱,老公在外面包工程,她说有个投资分红的机会,让妈妈把钱都给她,假以时日可以把我上大学的钱和嫁妆都赚回来。

我妈妈还拉了不少朋友、同事来,自己找亲戚们借了一大笔钱。最后那个阿姨被抓的时候,钱全都不知去向。

整整二十万元,压在我妈的胸口,我这才信了世界上真的有人能一夜愁白了头。

自那以后,我妈妈就患上了抑郁症。每天晚上回家都是姨妈、姨夫或者舅舅来给我做饭,很长一段时间,我根本没见过我妈。偶尔她回来,就在沙发上躺着或者坐着,从来不开灯。

后来有天早上,好早啊,天还是黑黢黢的,我妈把我叫醒,把她钱包里仅有的几十块钱塞给我,还把爸爸、舅舅、叔叔、外公他们的电话一个一个列给我,然后她说:“你要听话,有什么事找爸爸,好好照顾自己。”

我还没弄懂怎么回事,她就出门了。

我吓得不知道怎么办,当时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但是心底觉得好难受,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晚上很晚的时候,舅舅他们一大群人把我妈妈送回来,什么话都没跟我说。

过了几天,我才在桌子上发现了我妈写的遗书。

白天的时候,我看起来和周围的女生没什么不同,大家都是普普通通的样子,一边吐槽老师一边讨论着隔壁班花的新裙子,可是我觉得我和她们是完全不同的。

我渴望变得和她们一样普通。

我还记得妈妈患抑郁症最严重的时候,因为实在没有能力照顾我,有天晚上,我都已经睡着了,爸爸来我家说要把我带走,让我去他那里住。那个时候,他其实已经再婚很久了。他的新老婆不待见我,很正常,我理解。

那天晚上,我跟着我爸爸回去,住了后半夜。第二天爸爸的新老婆就找他大吵了一架,故意在我面前让我听得清清楚楚,于是我又被送回了妈妈这里。

一共就半个晚上,我觉得自己的心绝望到给我再多的爱也没有办法好起来。

我一直以为爸爸不爱我,后来才知道,他走的时候,带走了我小时候所有的照片。因为在少年时代没有爸爸的陪伴,我内心十分渴望能被人宠着爱着,可是面对男生完全不知道该如何相处。

如果十岁的我,能勇敢一点,和爸爸亲近一点,阻止他们离婚,我就能有一个完整的家,也能有个人好好陪伴我成长。或许我就能长成一个性格开朗、人格更加健全的人。

妈妈也不会被骗走这么多钱,不会走投无路要自杀。而我的人生,或许就没有这么悲惨了吧。

这几年,妈妈忙得连同在一个屋檐下的我都不能每天见到她,更别说管我学习了。她被骗的事发生后那段时间,我根本无心学习,成绩只要一掉下去,就很难再爬上来,等想要振作起来追上进度时,连老师在讲什么都听不懂了。

我觉得自己的人生都是错,明明知道如果努力的话,说不定就能摆脱困境,可是又总是为自己找着这样那样的借口,一边说着再给我一次机会就好,一边又甘于现状安慰自己,我就是这样的人啊。

很讨厌这样的自己。

可是我更讨厌命运,为什么不肯对我温柔一点点?

Reply from 十年后的自己:

你觉得此时此刻的自己很惨是不是?

既然你都这样说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你悲惨的日子并没有走到尽头。

你十八岁的时候高考失败,你本来成绩就不好,这次更是惨不忍睹。你妈妈不让你复读,因为真的没有钱了,她希望你早点进入社会工作,帮家里减轻一些负担。

还是你爸爸最后打电话来,说他来承担你接下来一年的费用,你才赶在最后的时候报名复读。

不过别开心得太早,那才是你人生最灰暗的一年,你在学校寄宿,一百块钱要用好几个星期,实在饿了才舍得买个馒头吃。复读压力本身就大得要命了,可是你每天担心的是明天还有没有生活费。

第二学期开学,联系不到你爸爸。你妈妈逼你去找爸爸要生活费,他不接你电话。你蹲在小卖部的公用电话前,打了一次又一次,最后他接起来,告诉你他没有钱,还不等你说一句话,又挂了电话。

他们可能都忘了,那是个冬天,你穿了两件毛衣,连一件羽绒服都没有。

你最后没上什么好的大学,也没找到一份特别体面的工作。

你十九岁的时候喜欢一个男生,真的是掏心掏肺地喜欢。每天早上七点钟准时打电话叫他起床。打工一个月的工资舍不得给自己买支唇膏和护手霜,全攒起来给他买了一双他喜欢的球鞋。

你自以为是地谈了大半年的异地恋,才从朋友口中得知,他根本没有把你当女朋友。

你二十岁的时候,父母复合了。爸爸被那个女人骗得倾家荡产,终于觉得还是妈妈最好。正好十年啊。这十年来,多少辛酸和眼泪,他们终于找到了彼此之间最舒适的相处模式。如果没有分开的岁月,他们也不会有现在的幸福。人世间有许多东西,真的是失去了才会懂得珍惜。

今年你二十五岁了,依然没有从丑小鸭变成白天鹅,还是以前的样子,没有一鸣惊人,没有一夜暴富,性格也依然不算讨喜,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也没人会多看你两眼。

你是不是想问我,既然人生这么难,为什么还要坚持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