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已到不了乌斯怀亚(第3/5页)

他说:“疼,怎么不疼!”

他又说:“嘿!正好呀,可以休息一阵子!你说是不是因祸得福?”

他总是这样乐观、豁达。

后来我听母亲说,他在一次采访中出了车祸,当时伤得挺严重的,却坚持没告诉家里,直至伤好了许多,才转移回国内。

在医院住了几天,傅叔便将他接回了家里。

那些天,我一放学便急急忙忙地往家里赶,连画室里的课都不去上了。回到家,见母亲刚好端着药从厨房里出来,我一把接过来:“我去送。”然后一溜烟跑上了二楼。

傅家宁正坐着轮椅,靠在窗边埋头看一本书。我将药端给他,他皱了皱眉,捏着鼻子慢慢喝下去。

我在一旁直偷笑,原来他跟我一样怕喝中药啊!

我们说了一会话,他便有点倦了,让我扶他上床休息。他闭上眼,很快便进入了睡眠。我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坐在床边,凝视着他。

只有这样的时刻,我才可以肆无忌惮地看他。

我缓缓伸出手,迟疑了下,最终慢慢地触摸到他的面孔,我的手指忍不住轻颤,这是他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唇……这无数次入我梦来的眉眼,终于,在这一刻,与我的温度相贴。

当我的嘴唇贴上他的时,我听到自己狂乱的心跳,如擂鼓般。只一秒,我便迅速直起身子,满脸通红地转身。

我的眼睛蓦然睁大,而站在门口端着一碟水果的人,也正震惊地瞪大了双眼。

母亲将我拽进她的卧室,满脸惊惶:“你……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我平静地说:“我知道。”

母亲一怔,继而低吼:“他是你叔叔!”

我咬了咬唇:“我们并没有血缘关系。”

“傅寻!”母亲扬起手,在半空中忽又顿住,颓丧地放下来,“你现在姓傅!你的户口登记在你傅叔名下!”

我重复道:“我们并没有血缘关系。”

“你……”母亲指着门口,手指发抖,“你给我出去,出去!”

我默默走出去,我并不害怕被母亲知道,我只是喜欢上了一个人,这并没有什么错,也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自那晚之后,母亲便再也没让我给傅家宁送过药,也阻止一切我单独跟他在一起的机会。没过多久,他去医院拆了石膏,腿伤渐渐痊愈,他搬回了自己的公寓,之后他销假回去上班,开始了忙碌期,我见到他的机会更少了。

这天放学,公交车上,坐在我前排的两个女生一直在聊天,她们的声音不低,我断断续续听到了一些。最后,其中一个对同伴说,既然喜欢他,你就要告诉他啊!

忽然间,另一个声音响在我耳畔,小寻,喜欢呢,就要说出来。

我心里一震,在下一站立即下车。我站在路边给傅家宁打电话,他正好在家。我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他的公寓。

我到的时候,他正在阳台上给那些花花草草浇水,他扭头跟我打了声招呼,又专注在植物上。

“傅家宁,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你!”我闭着眼,大声地说。

然后,我听到重物坠落的声音,是他手里的铁皮花洒。

再然后,是长长久久的沉默。我在那难熬的沉默里缓缓睁开眼,对上他乌黑深邃的眼眸。那眸中,是我从未见过的凝重。

过了许久,他慢慢走到我身边,艰涩地开口:“小寻,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仰头望着他:“知道。是你对我说的,喜欢,就要说出来。”

他闭了闭眼,双手掩面。

良久,他的声音从指缝间低低地传出来:“噢,该死的!”

我站在他面前,等着他的宣判,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的心也沉下去。

他终于肯面对我,他说:“小寻,我也喜欢你,可是,那是亲人间的、朋友间的喜欢。你明白吗?”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他公寓的。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正是这个城市的梅雨季节,雨说来就来,淅淅沥沥的,空气里有一股子黏湿味道。

回到家时,已经很晚了,母亲却没有睡,她见了我,劈头盖脸将一个东西砸在我脚下。我扫了一眼,脸色剧变。那是我的日记本。

“你偷看我的日记?!”我叫道。

“是,我看了,全看了!”母亲也提高声音,怒意中带着颤抖,“傅寻,你怎么这么不知羞耻啊!”

她的话彻底刺激了我,我吼道:“我怎么了我?我不过是喜欢上一个人,我做错了什么!我就是喜欢他,我爱他!”

母亲气得浑身发抖,一个巴掌甩过来:“你不要脸!”

从小到大,她冷落过我、呵斥过我,却从未打过我。我摸着火辣辣的脸颊,眼泪掉下来,难听的话也脱口而出:“你没有资格骂我,这些年,我姓过季,姓过周,现在姓傅,可是我却连自己的亲爸爸是谁都不知道!你不是喜欢不断地结婚离婚吗?这次你怎么不跟傅叔离婚了?快离啊,你离了婚,我跟傅家宁就没有任何关系了!” 说完,我就捂着脸跑出去了。

我不知道,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我母亲。

第二天一早,我在画室的角落里被傅家宁摇醒。

我哭了一晚上,眼睛红肿着,眯眼看着他蹲在我面前,神色凝重地望了我许久,而后伸手缓缓拥抱住我。

直至我站在殡仪馆里,看到白布下那两具面目全非的尸体,我才明白过来,他为什么那样看着我,为什么要拥抱我。

我伸手扶住墙壁,一阵剧烈的眩晕朝我袭击过来。我转身,紧紧揪住傅家宁的手指,仰头无声地望着他,希望他告诉我,这冰冷房间里寂静躺着的人,只是两个陌生人,不是我母亲,不是他哥哥。

可是,他凝重哀伤的神色已回答我一切。

这不是幻觉,不是。

母亲与傅叔,深夜里开着车寻找哭着跑出去的我,那时候雨愈下愈大, 在跨江大桥上,车与一辆失控的大货车相撞,在被送往医院的途中,他们再也没有醒过来。

我死死掐着自己的掌心,直至痛意传来,可那点痛,不及心里的千分之一。

我一屁股跌坐在地。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走进来,而后是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声:“家仁,儿子啊……”

是傅叔的父母来了。我没想到,第一次见到他们,会是在这种情况下。

忽然,我只觉头皮发麻,然后听到傅母歇斯底里的声音:“都是你们这对母女!害人精!害了我儿子……”

我的脸颊上被她抓了几道伤痕,我却一声不吭,也不反抗,让她发泄。她说得没错,我就是害人精!

最后是傅家宁将他母亲拉开,然后对站在旁边一直沉默不语的傅父说:“爸爸,你带妈妈先回家吧。哥哥的……后事,我会处理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