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心之忧矣,於于归处

这是一间学者的办公室,陈设很简单,办公桌特宽。满墙的书,玻璃柜中放着形状不一的国际学术界的各式奖杯。窗户很大,因此屋中的光线很好。窗外是一片开阔的草坪。传闻这幢办公楼颇具传奇色彩,二十世纪国家表彰的23位两弹一星元勋中,有14位曾在这幢楼里任教、学习或工作过。现在,它是国内最先进的纯学术理论研究机构。

“诸中校,请坐。”金边眼镜、蓬松的短发,整洁合身的西服裙,手腕上戴着一块翠绿的玉钱,孟教授看上去就像一位普通的知性中年女子,根本无法与全球顶尖的密码学家挂上号。“抱歉,让你等了这么久,耽误你工作了吧?”

在这样的大学者面前,诸航很谦逊,有点小拘谨。“没关系的,我也需要很长的准备期。”

“那就好。”孟教授给诸航倒了杯茶。茶杯是带盖的,杯身印着水墨山水,很老式的样子。水很开,倒进去,杯底的茶叶欢快地浮上水面,又一根根沉下去。诸航轻声道谢,无形中觉得和孟教授亲近了几分。现在的办公室,大多使用一次性纸杯,不管是咖啡还是茶水,都给人应付的感觉。

孟教授给诸航看自己的密码设计图纸,一张办公桌都铺满了,诸航吓了一跳。

孟教授笑了:“很多人都以为密码就是一串数字与字母按特定法则的组成。其实,密码的范围很广。密码是通信双方按约定的法则进行信息特殊变换的一种重要保密手段,包括加密与解密。它与语言学、数学、电子学、声学、信息论、计算机科学等有着广泛而密切的联系。密码除了用于信息加密外,也用于数据信息和安全认证。”

诸航说道:“我看过麦家写的《暗战》和《风语》,里面就讲的是密码,是用电波传递情报。”

“那是摩斯密码,比较原始了,现在很少用到。但是,最原始的,往往也是最复杂的。”

“怎么个复杂法?”诸航好奇地问。

“二战期间,盟军截获了一张设计图。这张设计图上有三位穿着时尚服装的模特。表面上看起来,设计草图很平常。但是安全专家们识破了纳粹的诡计,最终从设计图上读出了纳粹要偷袭的信息。纳粹特工利用摩斯密码的点和长横等符号作为密码,把这些密码做成装饰图案,藏在模特的长裙、外套和帽子等图案中。他们爱用这些伎俩,把密码藏在画、乐谱之中。”

“这么神奇?”

“密码研究枯燥无味,但一旦你沉浸于其中,会发觉妙趣横生。而且,密码还有地域性,不同国家、不同种族的密码,各有特征。”

“孟教授喜欢研究哪个国家的?”

孟教授含笑推推眼镜:“我现在喜欢认证。即使非法者破获了密码,取得了加密过的资料,也无法获取正确的资料内容。这个设置就是认证。”

“沐助教呢?”

“沐助教原先主修的是欧洲密码研究,我希望她的领域更宽广些。所以这次海南卫星基地的加密设计,以她为主。”

诸航很小人地想,孟教授终究不是不谙世事的书呆子,如此重视沐佳晖,必然看在首长的面子上。

孟教授太忙了,两人讲话中,不时有电话打进来,不时门被人敲开。听完孟教授介绍完设计大概,诸航不好意思久留,起身告辞。电话又响了,孟教授跑过去接,喊来隔壁的沐佳晖替她送诸航。

四目相对,彼此淡淡地点了下头。之前虽然碰过两次面,但这次算是诸航与沐佳晖第一次正式的、单独的见面。

楼上了年纪,古旧的木楼梯踩上去咯吱咯吱地响,楼道里光线很暗。沐佳晖礼貌地在前面领路,谁也没有说话。

出了办公楼,眼前陡然明亮。诸航以为沐佳晖送到这,就该止步了。没想到,沐佳晖盛情地继续向前走。

“不好意思,前两天听卓阳姑姑说起诸中校,我才把诸中校与姐夫对上号。”沐佳晖放慢脚步,与诸航平行着。她说话的语调维持一个高度,听不出任何情绪。

诸航嘴角浅浅一弯,以示回应。漏洞百出的谎言,怎么听怎么假。也许是她懒得编,只是想找句话开口而已。

“只不过离开北京三年,变化就好大。”沐佳晖像是感慨,又像是质疑。

诸航扭头看向两边,一棵棵粗壮的梧桐整齐地排列着。多少年来,天下学院的布置都大同小异,不是方就是圆,规规矩矩。

“我很喜欢姐姐生活过的四合院,里面有我太多太多美好的回忆。如果你不介意,我想经常去看看。”

诸航突然放松了下来,来了,风来了,雨来了,她喜欢这种直接的刀光剑影,受伤也罢,流血也好,无论赢和输,明着来。“我介意。”

沐佳晖姣美的容颜一愣。“你担心我会因为姐姐的过世迁怒于你?我不会那样不理智。如果你有罪,法律早已将你绳之以法。姐姐是被心脏病夺去了生命,虽然你那时已怀孕。你是无辜的。”

诸航毫不示弱地瞪过去:“哦,你原来知道你姐姐已不在人世,那么也应该知道首长这个姐夫已是过去式。他们的生活已经画上了句号,四合院现在是我和首长的家。我们有我们的生活,我们有我们的朋友、亲戚。至于你,首长送你出国读书又为你找了工作,你的岁数大到可以独立行走,除了工作,我认为我们与你没有任何必要牵扯着。”

“你叫姐夫首长?”沐佳晖眼中溢出一丝讥诮,“你心里是不是觉得配不上他高贵的名字吧!”

“配得上、配不上,都不重要,首长,他是我的丈夫,这已成事实。他的白天属于我,他的晚上属于我。他钱包里的纸币、硬币、信用卡属于我,他的一切一切统统属于我。我生病时,他会陪我去医院、彻夜守在我床边;我渴了,他会倒水吹凉后端给我;我饿了,他会半夜给我做面。下雨了,给我打伞;天热了,提醒我涂防晒霜。吃腻了阿姨煮的饭菜,他会悄悄带着我去外面吃我想吃的。哦,要是我和儿子闹别扭,他也会无条件地护着我。”

哇哦,这通吼真爽、真痛快,仿佛把心头积压很久的那口恶气都吐尽了。一点都没夸张,首长确实做过。诸航心情好得想跑上个八百米。突然,一只球从远处呼呼地朝她飞来,她下意识地举手接住。

“不好意思,美女军官,麻烦扔过来。”路边篮球场上的几个男生嘻嘻笑着朝她敬了个礼。

她展颜一笑,身子欠下,飞速地运着球往球场跑去,然后,再加速,上篮投球,利落干净,整个过程一气呵成。

“帅哦,美女!”男生们吹起了口哨:“要不要赛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