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卓绍华穿上大衣,把周文瑾与姚远的资料放进档案柜中,查看了下电话记录,没有特别来电,关门下楼。

出大门时,勤务兵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首长,一会先去接夫人吗?”他记得前几日首长曾提过这件事。

卓绍华靠在椅背上,微微闭了眼睛,斜斜射进来的余晖,因为俊挺的鼻梁,一明一暗,反倒显得脸色沉郁。

“不要,直接回家。”音调平缓,没有任何异常。

此时,有一种陌生的情愫在胸膛激荡,令他非常吃惊。这陌生的情愫叫妒忌。是的,他妒忌了。周文瑾说起诸航时浮现出的温柔与珍惜,像滚烫的溶浆迎面泼了过来,他来不及闪躲,只得全部接受。

忍不住在心中一遍遍地质问:他们只是惺惺相惜的师兄妹?

如果是,该怎样?

如果不是,又能怎样?

按照当初的约定,她是自由的。

彼时到此时,四个多月了,不知不觉中,她早已把他的生活打散得四分五裂,让他生出了许许多多不可思议的遐想。

他忽视了她的感受吗?她还那般年轻……

这是他不熟悉的领域,第一次,他感到茫然无措。

华灯下,暮色一点点成墨。

院门外停着辆黑色的奥迪,车牌号让他一怔,推开车门,急急地就往院中走去。

院里传来痛楚的哭泣。

“上次来,佳汐还给我们泡茶,体贴地提醒你注意控制血压。今天,佳汐她……”苍老的妇人泪如雨下。

“要哭回家哭,有点骨气好吗?人家有妻有子,佳汐已经成了一捧灰,这里不再是她的家。吕姨,请你让开。”温雅的老者喝斥。

吕姨焦虑地摆手,“沐教授,你别为难我,我只是给卓将家帮忙的,不能做这个主。你等他回来好吗?”

唐嫂不认识这突然闯进来的两个人,抱着帆帆,诧异地站在走廊上。

“我是佳汐的父亲,取回佳汐的画和衣物,还需要他的同意?”沐教授横眉竖目,又是跺脚,又是挥手。

吕姨苦着个脸求情,“沐教授……卓将,你可回来了。”她喜出望外地跑向跨进院内的卓绍华。

“爸爸,妈妈。”卓绍华点头。

“我们受不起你这样的称呼。正好,你回来了,那就知会你一声。佳汐生前的所有作品、她穿过的衣服、首饰我们全部要取回。如果你不肯,那我们向你买。”

卓绍华缓缓闭了下眼睛,声音淡然:“唐嫂,把帆帆抱回屋。爸爸、妈妈,为什么突然要这样做?”

“为什么我们不能这样做?”沐太太跳了起来,“难道要等到有一天在垃圾回收站或者旧货市场看到佳汐的东西吗?你不再珍惜,可是我们要珍惜。”

吕姨忍不住嘀咕:“说话要有良心,沐夫人的东西我们哪件不珍惜?你去看看卧室、去看看书房,帆帆妈妈到现在还睡在客房呢!”

沐太太冷笑,“你是在打抱不平,嫌我们佳汐占了地,行啊,现在我们挪开,你们应该满意。”

“不是,不是!”吕姨哭丧着脸看向卓绍华。

“爸爸,妈妈,请屋里坐。”卓绍华说道,“佳汐是我妻子,她的所有衣物和作品,有着我们一起生活过的痕迹,我觉得应该留在这里。你们可以随时来做客,但不能带走。”

没有起伏的话语,却有着凛然不可侵犯的执著。

“你不配讲这样的话。”沐教授音量戛地提高,把一只脚跨进院门的诸航给愣住,她的身后站着成功,他们是在军区大院门口碰到的。

“我们之前都被你的道貌岸然给骗了,你要是有一点爱佳汐,你会在她死后不到半年就闪电结婚,而那个女人都要临盆了。你不觉得羞耻,我们却替你无地自容。不多说了,把佳汐的东西还给我们。”

“不行!”诸航大叫。

众人回头。

气氛一下子静默下来。

过了一会,沐教授骂道:“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讲话?”

诸航不看他,跑到卓绍华的身边,脸胀得通红,“你说,和他们说实话。”

卓绍华用眼神暗示她噤声。

“如果你不说,那我来说。”

卓绍华默然。

“你怕他们不相信,你给他们看佳汐的日……唔!”卓绍华突地一把抱住她,将她按在怀里,把她未出口的话涅灭在他宽广的胸膛中。

这样的场面,看在沐教授夫妇的眼中,更加刺眼。

“不要讲话,我会处理。”他捂着她的嘴,贴在她耳边,用只有她听到的音量。

“我不要让你这样受委屈。你要是不给他们看,那我潜进你的电脑,将它公众。”她的眼神在发誓。

卓绍华闭上眼睛,一股暖流从心底升起,将他全身都融透了,可惜现在不是回味的时候。

“成功,带诸航出去吃个晚饭,我一会再去接她。”她留在这,势必也一样会受羞辱,而她绝对要反抗的。

他不愿意看到任何人伤心。

多年的兄弟,这点默契还是有的。成功会意地点头,拉过诸航,“快走吧,我都订位了。伯父,伯母,新年快乐!”优雅地朝瞠目结舌的沐教授夫妇颌首。

诸航身子往下埋,他半拽半拖将她塞进了车。

“我不走,我要留下来。那些东西不能让他们拿走,小帆帆已经没有了妈妈,如果再没有妈妈的衣物来做纪念,多可怜呀!”诸航红着眼,拼命地挣扎。

成功警觉地眼睛一眯。

他把诸航押到一个叫做落日的西餐厅,特意要了角落的桌子。有一张屏风将两人与外界阻隔开来。没心情研究菜单,让服务生按一般消费上,然后把服务生打发走,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猪,把刚才的话倒下带,我要再听一遍。”

诸航俨然不幸落入敌营的共产党员,任你如何严刑拷打,利益诱哄,猪的嘴巴就像上了锁,怎么也撬不开。

“好,你有权保持沉默,但是不代表你没罪。”成功双臂交插,冷冷地笑。“猪,你忘了我是做什么的?”

诸航勉勉强强反驳道:“反正你不是警察,你无权逮捕我。”

成功目光迥然而明亮,“我是个妇产科医生,自恋地讲,是妇产科专家,权威的。沐佳汐也曾是我的病人。”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诸航后悔得想割腹自尽,那些话她怎么就脱口而出呢?

“佳汐和绍华结婚半年,绍华带她来的医院,让我给她做检查。佳汐各方面指标都很正常,也没有不良习性,两人没有刻意避孕,却一直没有怀上孩子。一周后,我约他俩见面,告诉他们,佳汐这辈子靠她自己不可能成为一个母亲的。”

视线如一柄利剑,狠狠刺向对面的诸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