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菩提往生 第二章(第2/8页)

她还在着急,就见到一只手握着她的白裙子,堪堪地递到她面前,手指修长,指甲圆润。东华仍是侧着身。她小心地瞄一眼他的脸,浓密的睫毛微阖着,还好,他的眼睛仍是闭上的。正要接过裙子,她又是一惊:“你怎么知道我要穿衣服?”

她平日为了不辱没青丘女君的身份,一向装得宽容又老成,此时露出这斤斤计较的小性子来,终于像是一个活泼的少年神女。

东华顿了顿,作势将手中的衣衫收回来。她终究没有嘴上讲的那么硬气,差不多是用豹子扑羚羊的速度将裙子夺下,慌里慌张地就着半遮半掩的池水往身上套。窸窣一阵套好踏出池塘,只觉得丢脸丢得大发,告辞都懒得说一声,就要循着原路跳墙离开这里。

却又被东华叫住:“喂,你少了个东西。”

她忍不住回头,见到东华正俯身拾什么。定睛一看,她觉得全身的血都冲到脑门儿上了。

东华捡起来的,是个肚兜。

藕荷色的肚兜。

她的肚兜。

东华的衣襟微微敞着,露出一点锁骨,面无表情握着她的肚兜,很自然地递给她。凤九觉得真是天旋地转,也不知是去接好,还是不接得好。

正僵持着,月亮门旁的无忧树一阵大动,紧接着又出现连宋君翩翩的身影。看清他俩的情态,翩翩的身影一下子僵住,半晌,抽着嘴角道:“方才……扇子掉这儿了,我折回来取,多有打扰,改日登门致歉,你们……继续……”

凤九简直要哭了,捂着脸一把抢过肚兜转身就跳墙跑了,带起的微风拂开娑罗树上的大片繁花。

连宋继续抽着嘴角,看向东华:“你不去追?”转瞬又道:“承天台上你遇到的那位美人原来是青丘的凤九?”又道:“你可想清楚,你要娶她做帝后,将来可得尊称夜华那小子做姑父……”

东华不紧不慢地理衣襟,闻言,道:“前几日我听说一个传闻,说你对成玉元君有意思?”

连宋收起扇子,道:“这……”

他续道:“我打算过几日收成玉当干女儿,你意下如何?”

连宋:“……”

凤九一向其实是个不大拘小节的神仙,但这样的性子,偶尔拘了一回小节,这个小节却生出了不小的毛病,会有多么的受伤也就可想而知。

同东华的这桩事,令凤九伤得十分的严重,在团子的庆云殿中足足颓了两日才稍缓过来。但终归是存了个心结,盼望谁能帮助她解开。白浅是不行的。

于是,凤九踟蹰地打了个比喻去问团子,道:“倘使你曾经喜欢了一个姑娘,多年后你与这姑娘重逢。”她想了想,该用个什么来做类比才足够逼真,良久,肃然地道:“结果却让她知道你现在还在穿尿布,你会怎么样?”

团子瞪着她反驳:“我已经不穿尿布很久了!”

凤九严谨地抚慰他:“我是说假如,假如。”

团子想了一会儿,小脸一红,难堪地将头扭向一边,不好意思地道:“太丢脸了,这么的丢脸,只有凤九你见着过去的心上人,结果却把肚兜掉在对方面前那样的事才比得上了。”继续不好意思,又有点代入地挣扎:“那样的话,一定会想找块豆腐把自己撞死的啊。”

这之后,微有起色的凤九又连着颓了三四天。

直到第四晚,白浅指派来的仙侍递给凤九一个话,说前几日承天台上排戏的几位歌姬已休整妥帖,夜里将在合璧园开一场巾帼女英雄的新戏,邀她一同去赏。这才将她从愁云惨淡的庆云殿中请出来。

合璧园中,新搭的戏台上一团女将军穿得花里胡哨,伊咿呀呀哼唱得热闹。

白浅握着一把白绸扇,侧身靠近凤九,道:“近几日,天上有桩有趣的传闻谣传得沸沸扬扬,不晓得你听说没有。”咳了一声:“当然其实对这个事,我并不是特别的热衷。”

凤九兴致勃勃地端着茶凑上去,顿了顿,有分寸地道:“看得出来你的确是不热衷,其实我也不热衷,但,你姑且一讲。”

白浅点了点头,缓缓道:“诚然,我们都不是好八卦他人之人,那么你定是料想不到,从前我们一向认为很是耿介的东华帝君,他原是个不可貌相的,你三百多年前同他断了那趟缘法,我看也是天意维护你,当真断得其所。”

凤九肃然抬头。

白浅剥开一只核桃:“听说,他竟一直在太晨宫里储了位沉鱼落雁似的女仙,还对那女仙荣宠得很。”

凤九松了手中的茶盏,半晌,垂眼道:“如此说,这许多年他未曾出太晨宫,竟是这个因由?”笑了一笑:“诚然,身旁有佳人陪伴,不出宫大约也感不到什么寂寞。”

白浅将剥了一半的核桃递给她:“你也无须介怀,终归你同他已无甚干系,我将这桩事说来,也不是为的使你忧心。”

凤九打起精神,复端起茶杯,道:“也不知被他看上的是谁。”

白浅唔了一声,道:“我同司命打听了一遭,当然我也不是特意地打听,我对这个事并不是特别地有兴趣。只是,司命那处也没得来什么消息。私底下这些神仙之间虽传得热闹,对那女仙也是各有猜测,但东华和风月这等事着实不搭,除了他的义妹知鹤公主,他们也猜不出还有谁。不过,先不说知鹤这些年都在下界服罪,依我看,不大可能是她。”

凤九端着杯子,出神地听着。

白浅喝了口茶润嗓,又道:“关于那女仙,确切的事其实就只那么一件,说六七日前东华携着她一同在太晨宫里泡温泉时,正巧被连宋神君闯进去撞见了,这才漏出一星半点关于这个事的传闻来。”

白浅的话刚落地,凤九一头就从石凳上栽了下去,扶着地道:“……泡温泉?”

白浅垂着头诧异地看着她,得遇知音似地道:“你也觉得惊讶?我也惊讶得很。前日还有一个新的传闻,说得条分缕析,也有一些可信。连宋君属意的那位成玉元君,你识得吧?从前我不在团子身旁时,还多亏了这位元君的照应。据说其实这位成玉元君,就是东华帝君和那女仙的一个私生女。”

凤九撑着桌子沿刚刚爬起来,一头又栽了下去。

白浅伸手将她拉起来,关切道:“你这个凳子是不是不太稳便啊?”

凤九扶着桌沿,干笑道:“是台上的这个段子演得太好,令人心驰神往,情不自禁就有些失态。”面不改色地说完这一篇瞎话,趁机瞄了一眼戏台,看清演的到底是什么,眼角一抽。

明晃晃的戏台上,正演到英武的女将军不幸被敌国俘虏,栓在地牢的柱子上,诸般刑训手段,被虐待得十分的凄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