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0年(第3/3页)

郑惕转向窗户,往窗框上撞着脑袋,“思想启蒙的时代过去了。”他猛地转身说道,“现在唯有战斗。”

魏先生拉住他的手肘,“你在烦恼什么,小惕?”

郑惕挣开手,从碗里捡起那半支烟,吹着烟头的火星,“我是只软弱的虫子。”他哑着嗓子说,“当安进和范昊甫在杀虎取胆时,我却缩在家里,写着唯美诗歌和无用的戏剧。”

“什么意思,杀虎……”

“当然是打日本人。为中国抛头颅洒热血。”他把烟塞进嘴里,狠吸一口使它重新燃起来。“他们的兄弟却像条吓坏的蜥蜴,躲在这个外国人保护的小岛上。”他又把烟扔回碗里,抱着膝盖呜咽起来。

“你是说他们参军了?”我问道。

他抬起头给了我一个警告的眼神,又颓丧下去。

鼓浪屿文化抗日联盟,我想,不对,我们没有做任何可称为之“杀虎取胆”的事。我出神地看着他那脏兮兮的头顶。房间里充斥着他夸大的情绪。他到底在说什么?范昊甫和郑惕另一个朋友所选的那条更英勇的路到底是什么?

突然他跳起来,“抵抗。反抗。斗争。”他大喊道,向空中挥舞拳头。“抵抗。”他重复地喊,“反……”又摇摇头陷进椅子里。“根本没用,我做不到。看见没?我最深的情感,却无法表达。”他呜咽抽噎着,不理会满脸的眼泪鼻涕。

“拿着。”我赶紧走过去把手帕递给他。

他接过去擦擦鼻子,没看我一眼,也没道谢。

我抱着手臂瞪向他,“现实点。”我说,“公鸡能产奶吗?山羊会打鸣吗?”很笨拙的隐喻,会令郑惕这样的著名作家贻笑大方。但我不管,我继续斥责道,“我们谁也改变不了自己。魏先生永远不能重返青春,我永远不能成为战斗英雄,而你,郑先生,你永远不能变成你认为应该变成的那种人。”

他盯着我,手帕就在手上,他却用袖子去揩鼻涕。然后他转过头去,脸上难过的表情让我后悔刚刚说过的话——我那些现实又无望的“永远不能”。

房间里只剩长久的沉默。“我该走了。”我说。

魏先生站起来,我挥手告别后,他扭头回到郑惕身旁,让师奶送我出门。

一出门,我就抖抖手臂,试图摆脱郑惕和我炮制出的那些沮丧感和闹剧一样的情绪。郑惕想要的太多了,这就是他的问题。即使明天日本鬼子统统被赶到海里去,他依然不会满意。不,他会希望自己是运筹帷幄的军师或是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他有什么毛病啊?也不照照镜子。

范昊甫又是怎么回事?我停下脚步回望魏先生的房子,饱经沧桑的小屋一如往常静立在灰色的大海边。范昊甫去了哪里?他在策划着什么伟大而艰险的事业?

而我为什么总是被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