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2/4页)

他家很穷,虽然保罗吃得饱也睡得好,但有时仍然会因为自己的穿着,或者无法像朋友一样去杂货店买饼干汽水而难受。别人偶尔也会嘲弄他,但他只管认真念书,似乎想借此证明那些事都不重要,也从来不讨回公道。他的成绩年年优异,虽然爸爸对他的成绩非常骄傲,但每次看成绩单时,脸上都会流露出一股忧伤,仿佛知道儿子总有一天会离开农场,再也不回来。

在田里养成的工作习惯,延伸到保罗生活中的其他层面。他不但是毕业典礼上致感谢辞的代表,也是一名优秀的运动员。大一时,他无法加入橄榄球队,但教练建议他尝试越野赛跑。当他发现决定跑步者成功或失败的关键在于努力而不是天赋时,他开始每天早晨五点起床,一天训练两次。保罗的付出有了回报,杜克大学颁给他全额的运动奖学金。四年下来,他不但是最优秀的跑步者,成绩也名列前茅。在四年的运动生涯里,他因为一次疏忽差点送掉性命,不过他再也没有让这种事发生过。他双修化学与生物,并以最优异的成绩毕业,同年更以第三名的成绩,在全国越野赛中获选为全美最佳选手。

比赛结束后,他把奖牌献给父亲,说他是为了父亲而跑的。

父亲却说:“不,你是为了你自己跑的,我只希望你是在追寻些什么,而不是逃避什么。”

那天晚上,保罗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试着理解爸爸的意思。在他看来,自己是在追寻啊。追寻所有的东西,追寻更美好的人生,追寻经济上的稳定,追寻帮爸爸的方法,追寻他人的尊重,追寻免于忧虑的自由,追寻快乐。

大四那年二月,他被范德堡大学医学院录取,便回去看爸爸,告诉他这个好消息。爸爸说为他感到高兴。但是那天晚上深夜时分,他却看到早该就寝的爸爸孤零零地立在篱笆前,远眺着田野。

三个星期后,他的父亲在准备春耕时因心脏病发去世。

失去父亲几乎让他崩溃,但为了遏止伤痛,他不允许自己继续哀悼,而是更疯狂地工作。他提早到范德堡大学报到,报名暑期班外加三门课以领先同侪。秋季学期开始后,他又额外修了更多的课程。从那时开始,他的人生变成了一团模糊的影子,上课,做实验,念书到清晨,每天计时跑五英里,他要求自己一年跑得比一年快。他从来不去酒吧,完全无视校队里发生的大小事;他曾经一时兴起买了电视,却根本没有从纸箱里拿出来过,来年就卖了。他在女生面前很害羞,有人把一个名叫玛莎的女生介绍给他。她是个从乔治亚州来的好脾气金发女孩,当时在医学院的图书馆上班。他没有开口约她,所以她主动开了口。玛莎虽然因为他的生活步调过于紧凑而曾经犹豫,可后来还是答应了他的求婚。十个月以后,两人走上了红毯。不过因为即将期末考,他们没有时间度蜜月,但保罗允诺放假时一定会带玛莎出去走走,可后来他们并没有去成。一年后,他们的儿子马克出生了,但在马克两岁大之前,保罗从来没有为他换过一次尿布或哄他入睡。

他永远都在餐桌上念书,永远都在研究人体生理的图表跟化学公式,要不就是在记笔记,战胜一次又一次的考试。他在三年之内以最优异的成绩完成了学业,然后到约翰・霍普金斯大学担任实习住院外科医师,举家迁到巴尔的摩市。那时他认识到,自己应该选择外科:医学界的其他领域都需要人际关系的技巧,可是保罗既不善交际也不善客套,但外科不一样,病人在乎的是医术,而不是沟通技巧。保罗不但有能在手术前稳定病人心情的自信,也有精湛的医术。在实习的最后两年,他每星期工作九十个小时,每天只睡四小时。可是说来奇怪,他丝毫不觉得疲惫。

实习结束之后,他又完成了颅面手术的研究,举家搬到罗利市。在当地人口渐渐增加之际,他与另一位外科医师合伙开了一家诊所。那是当时附近唯一的外科诊所,生意蒸蒸日上。他在不到三十四岁时就还清了念医学院的贷款,三十六岁前,诊所已经跟邻近的各大医院都建立了合作关系,而他的大部分工作都在北卡罗来纳医学中心完成,此外,他还在那里和来自梅奥诊所的医师共同参与了一项纤维神经瘤的临床研究。一年后,他在《新英格兰》医学期刊上发表了关于兔唇的文章;四个月后又发表了一篇关于血管瘤的文章,重新界定了婴儿外科手术的开刀步骤。他的声望越来越高。当时诺顿参议员的女儿因为车祸伤及脸部,保罗为她成功地动了手术,在那以后,连《华尔街日报》都在头版报道了他。

除了为伤员进行脸部再造手术,他也是北卡罗来纳州首批开始为病人整形美容的医师。因为正巧赶上了那股热潮,他的诊所生意好得不得了,日进斗金。他开始积累财产,陆续买了一辆宝马、一辆奔驰、一辆保时捷,后来又买了第二辆奔驰。他和玛莎开始建造两人梦想中的家,同时又买进股票、公债和好几笔共同基金。等到这些投资变得太过复杂时,他雇了一位理财专家帮他管理。之后,财富便每四年涨一倍,直到他拥有了这辈子都花不完的钱后,财富竟然开始以三倍的速度增长。

然而保罗还是继续工作,不但星期一到星期五要动手术,连星期六都排满了,星期天下午的时间也都花在了办公室。当他迈入四十五岁时,那样的生活步调终于让合伙人举白旗投降,跑去跟另外几个医生合伙了。

在马克刚出生的头几年,玛莎经常提起想再要一个孩子,但后来,她就渐渐不再提了。虽然她会逼他度假,但保罗永远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玛莎后来终于放弃了。她自己带着马克回娘家,留保罗一个人在家里。保罗的确抽空参加了儿子生活里的重要活动,可也仅限于那种一年一两次的大活动,其他则全部缺席。

他告诉自己,我是在为了这个家打拼,或至少是为了早年陪他吃苦的玛莎,或是为了纪念爸爸,或为了马克的将来,但在内心深处,他知道他是为了自己。

如果要他列出这些年来最令他后悔的事,那一定是对儿子的亏欠。尽管父亲总是在生命中缺席,马克却依然决定要当医生。马克被医学院录取以后,保罗高兴地在医院四处张扬,为儿子即将加入自己的行业而骄傲。他以为他们能有更多时间相处了。有一天,他带马克去吃午饭,想要说服他当外科医生,没想到马克摇头说:“那是你的人生,而我对这种生活一点兴趣也没有。说实话,我为你感到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