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2/2页)

  “嗯。”阿南低声说,“真的。”

  “那他怎么这样?”

  阿南抬眼瞄了她一眼,“怎样?”

  “看水!”

  阿南低头,成芸淡淡说:“你哥哥精神是不是有问题?”

  阿南没有回答,好像不想多说的样子,成芸也没有再问。

  水袋没有装满,阿南系好之后拎给成芸,说:“放到床尾,山里凉。”

  阿南说完便要走,成芸靠在门框上说:“明早再帮我烧点水。”阿南转头,成芸的身影在黑夜中看不分明。

  “我要洗澡……”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像夜间山林里悬浮的黑色羽毛,随她转身关门,悄然落地。

  成芸打开手电,看见张导趴在床上,露出两只眼睛。

  “干嘛呢这是。”成芸一边说一边走过去,照阿南的话把热水袋放到被子尾。

  “成姐,他哥怎么这么爱吓唬人?”

  成芸躺到床上,盖好被,说:“睡吧。”

  折腾了这一会,之前的困意全部袭来,成芸和张导很快入眠。

  第二天清早,成芸是被冻醒的。

  脚底下的热水袋早就凉了。

  被子里还稍稍有点热乎气,露在外面的脸和脖子已经冰冷冷的。

  床很硬,睡得也不舒服。成芸坐起来,觉得后背跟上了钉板一样。她晃动身子的时候,余光看到一旁的张导。

  “小张?”

  张导还在睡,睡梦中眉头稍稍有些紧,张着嘴巴,一下一下地呼吸,还不时抽一下鼻子。

  成芸觉得有点不对,她把手伸过去,摸了一下张导的额头。

  “……”

  感冒了。

  成芸快速起床,穿好衣服。张导迷迷糊糊地也醒了。

  “成姐……”

  她开口,鼻音很重,成芸到她身边,把被子拉上来一些。

  “你觉得怎么样,我看你好像是感冒了,稍稍有点热。”

  张导砸吧砸吧嘴,说:“我感冒了……”

  成芸说:“你躺着,我去看看有没有感冒药。”

  “成姐……”

  成芸刚要走,张导叫住她。她转头,看见张导巴巴地看着她。

  “扣……扣钱么……”

  成芸觉得有点荒唐,“妈的,你被周东南传染了是不是,老实呆着。”

  她推开门,一瞬间,山里冰冷的空气挥洒全身。

  像一阵清涛,从皮肤渗入,又舒展到四肢。

  本来有些急的步伐,也慢慢地缓和下来。

  楼下的角落里有白色的烟雾,或许是阿南在烧水。

  夜散尽,整个侗寨显露出来。如果说昨夜的寨子像是蒙了一层黑纱,那如今便是风起纱动,让人见了下面一幅淡淡的水墨画。笔法不怎么细腻,细节也不灵动,可贵在真,真则沉。

  成芸的脚步放缓,下了楼。

  果然是阿南在烧水。

  烧水的器具在屋外,阿南放了一个小凳子,上面有个热水壶。一楼的大门敞开,从门的角落里伸出来一根插线板,热水壶的电线插在上面。

  阿南抱着手臂,靠在门板上,低头看着冒热气的水壶。

  或许是因为回家了的原因,他脱掉了夹克,换了一身干净衣服。

  这衣服应该是他们民族的便服,纯黑,对襟开,比一般衣服长一点,过腰半尺。裤子也是黑的,普通的直筒粗布裤。鞋还是之前的那双鞋。

  他入神,完全没有注意到成芸下楼了。

  于是他看壶,她看他,各取所需。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他没变帅,也没变白。背靠着门板,后背的衣服因为抱着的手臂而绷紧,露出一道微起的弧线。他脸上还是没有表情,双唇紧闭,眼睛看着那壶快要烧开的水。

  他的肤色还是那么黑,可似乎又有些不同。

  那一路上她一直玩笑以待的面孔,换了这样的青山旧寨相称,竟然也会给人一种空旷的震慑感。

  或许家乡的意味就在于此。

  你在这,终归跟在别处不同。

  成芸微微歪着头,她觉得阿南与这山水,与这小寨,甚至与这身黑漆漆的衣裳,都太衬了。

  不过说起来,她并不惊讶这种感觉。

  成芸觉得,阿南就像是竹筒饭,还是没有做熟的那种。干干巴巴,硬硬邦邦,让人提不起兴致。可是偶尔,你心血来潮把他拿近了,又能闻到竹筒缝隙之中隐约散发的香味来。

  现在,成芸就闻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