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阴天下,有人等着看热闹。

  可电话打来,最先被抓的并不是那个女人,而是总公司的一个部门经理,与李云崇有些沾亲带故的关系。

  没有人想到。

  天似乎一瞬变得嘲讽。

  一直到人被抓起来,都没有人通知李云崇。

  这怎么可能呢?

  曹凯已经两夜没睡了。这次雷声很大,不知道最后的雨会下成什么样。直觉告诉他,这一次与之前的所有都不对劲。

  部门经理被抓,几乎是毫无征兆的,对方就像一个古老的刺客,声东击西,藏身于暗,当一切尽在掌握,再一击即出,要人性命!

  他一遍一遍地检查着,除了那些冠以部门经理名字——或者说,可以推到部门经理头上的账目,还有没有什么东西在他手里。

  他应该还知道一些事情,但他手里有没有证据?

  使劲挠头,曹凯咬牙顶着,再一次检查。

  电脑、书柜、保险箱……

  眼前一阵一阵眩晕,但他不能倒。他才四十岁,他前途无量,上有老下有小,不能就这么玩完了!

  他认识那个经理,并不是个聪明人,只是李云崇手下的小角色,他只了解李云崇分毫,就算知道一点□□也圆不过来。

  手一哆嗦,他还是再一遍祈求老天。

  让他去死吧。

  只让他一个人去死吧。

  给李云崇打电话,李云崇的疲惫更甚于曹凯。

  “他知不知道具体的?他能不能说?”逼到极致,曹凯也顾不得尊卑,“他到底知道多少!?”

  李云崇道:“不要再在那个破办公室里待着了,蒋律师马上就到了,你先跟他接触一下。我还得见保监会的人。至于部门经理……你不要管他了。”

  “就他现在在里面!他要是乱说乱咬——”

  李云崇大吼一声:“照我说的做!”

  话音未落,蒋律师已经进屋了,满头大汗,神色惨淡。

  “反贪局的人□□来了。”

  曹凯只觉得眼前一晕。

  真正的大厦将倾。

  保监会到反贪局,性质骤变。

  蒋律师赶忙扶住摇摇欲坠的曹凯。“先别慌,还都不一定的。先等里面那个的消息,现在查也查不到我们这。”

  李云崇放下手机,脸色阴沉。车开在长安街上,他年轻的时候很喜欢这条街,因为它两侧是全中国最坚固的结构,走在其中,都能感觉到那股隐隐的禁忌感。

  刹车,他身体一晃。

  他再次拿起手机。

  一个红灯里,拨了四个电话。

  电话怎么会讲得那么快——当然是没有人接听。

  不争,不争,不与官争,不与国争。大家都是聪明人,换别人碰到这种事,他也不会接电话的。

  手心出汗。

  车子发动的一瞬,他的脑子里居然浮现了一个女人的身影。

  她对他说,保重。

  太久了,他想她想成了习惯,他似乎都忘记了要如何处理那些复杂的、错乱的人际关系。

  她把他带蠢了,她让他变简单了。

  太阳穴跳着,司机好像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李云崇坐得端正,不论何时,他都是体面的,他都是一丝不苟的。

  回到家,曹凯的电话又打进来。

  “他说了!”

  “谁说了。”

  “王成明!”那个部门经理。“我托了好多人打听,他好像把当初抛售股票的事情说出去了。”曹凯声音干哑,“他知道多少详情?”

  无言,曹凯吼道:“我马上过去一趟!”摔了电话。

  多年前,央企上市前一晚,李云崇曾将股票大批量抛售给个人。

  第二天,轻松翻了几百倍。

  空手套白狼,几百亿身家抛给了谁,你在帮谁套取国有资产,若真查到你头上,你敢说还是不敢说。

  风水轮流转,一环套一环。

  积木搭到上面,越来越难,但要拆,只需要动下面的几根就行了。

  兵败如山倒。

  曹凯赶到李云崇家里,人疯癫起来。

  “怎么回事,给江部长打过电话么?”

  “打不通。”

  “怎么可能打不通!”

  李云崇坐在沙发里,抬起头看着他,“你在跟我说话?”

  曹凯被他的神色吓住了。

  他跌坐在凳子里。

  “有办法,一定还有办法。”曹凯自言自语,又看向李云崇,“李总,你快想想办法啊。”

  李云崇伸手去够桌上的什么,曹凯顺着看过去,居然是他经常泡茶的紫砂水壶。曹凯快要疯了。

  喝茶,他现在想泡茶?

  李云崇把茶壶拿在手里,用手轻轻地摸着,不急不缓。

  曹凯强抬着血丝弥补的眼睛,“很快就会查到我这,我要怎么说?”

  李云崇依旧擦茶壶,不知道是思考,还是给自己拖延喘息的时间。

  曹凯露出一丝诡异地笑。“李总,查到我,就差不多也要抓到成姐了。”

  手停了。

  “你给咱们想想办法。”曹凯肥硕的身体微微向前,“我们一路跟着你,现在只能靠你了。”

  “问什么都不要说。”李云崇终于发话,曹凯马上聚精会神地听着。

  “江部长那边估计也是闹翻天了。”是被控制起来了吧。

  “他想活动也得等这阵挺过去。”挺不过去的。

  “你什么都别说,一切照旧。”证据确凿,这次才叫真的有备而来。

  曹凯眼睛发亮,“我懂了。”

  曹凯走了,带着微妙的希望。李云崇独坐在沙发里,屋里没有开灯,不知从何时起,他已不喜亮,不喜被照得满是光彩的世界。

  他弯腰接水,忽然听到嘎嘎地响声。

  是他的身体,他老了,如果照镜子,他会发现自己白发已满头。

  半辈子荣华,半辈子心血,如今只有这么一幢空荡的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