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聂乐言被他说得一愣,真就下意识地伸手去摸,结果却见他微微勾起唇角,哧地笑了声:“你怎么这么好骗?”
  她不由气极,回给他一个白眼,讪讪的放下手。
  不过到底因为她这一打岔,直到最后下了车,她都忘记问他这个时候去医院要做什么。
  午休时间不长,可聂乐言还是按照严诚给的地址去了一趟新城区。
  那是程浩目前住的地方,规划干净整齐,但显然不如老城区里的热闹繁华,甚至在这样的正午,小区里的路上几乎看不到一个人影。
  按了许久门铃却都没人来盈门,她站在那里几乎气馁沮丧,为了赶时间,午饭只草草扒了几口,如今正隐隐间地饿。
  就在她快要放弃的时候,会选的楼梯上终于传来脚步声。
  程浩拎着大袋东西,似乎有点吃惊,就停在一楼与二楼的转角处,好半天才淡淡的问:“你怎么来了?”
  她这才惊觉,竟然已有一个来月没有见过他了。原来去了一趟乌镇回来,又时不时与江煜枫腻在一起,时间就像流水一般快速而悄无声息地逝去。
  如今看见他,似乎比过去清瘦了许多,浓密的头发有些长,额前的发梢几乎快要扫到眉端,脸孔沉默苍白,倒活脱脱有当年黄山顶上那个迎风而立的清俊少年的几分影子。
  她只觉得心里微微发堵。
  “听说你休假,我来看看……呃,顺路过来的。”面对这她,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其实后来严诚又在电话里将详细情况说了一遍,来的路上她已经预想过他现在的状态,但是见了面才陡然觉得无力,好像一切语言在此刻都排不上用场,在这样的他的面前,她反倒像个犯了错的小孩子,目光仓促心虚。
  “哦,”程浩点了点头,仍旧站着没动,“你来办事?”
  “嗯。”
  她不习惯说谎,所以没多久便败下阵来,眼神从他的脸上游移开来,很自然便落在她手中的那只袋子上。
  好像突然有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间的呼吸,她只定定地不再做声,而他还是那样平静无波的语气,却更令她觉得难受而又陌生,他说:“抱歉,我现在没时间请你进屋里坐一下,拿了车钥匙我还要出去。”
  已经隐约能够猜到他要去哪儿,她想了想,目光还停留在那一袋香烛纸钱上,只是小心翼翼地问:“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吗?"
  她想,就当是做个伴也好,总胜过他独自一个人。
  在这样的情况下,竟然没办法放任自己就这样走掉。
  冬末初春的山道没有人烟和车辆,显得格外冷清路边枯枝蔓生,就连本该长青的松柏立在此处也似乎变得灰暗沉郁。
  公墓设在山顶,程浩的脚步穿过那一排排整齐林立的墓碑,自始至终都沉默着,所以她也跟着沉默,又或许是根本说不出话来,她想安慰她,
  可是仿佛这才发现自己大脑中的词汇是多么的贫乏无力,因为从没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家中极为年长的长辈身体都十分健康。
  他最终在一块簇新的墓碑前停了下来,蹲下身去摆放香烛和果盘。
  灰白色的大理石碑上嵌着逝者的肖像,其实照片里的人已经并不年轻,面孔上岁月的痕迹隐约可见,但是五官轮廓却依旧秀致娟美,尤其以上眼睛,几乎与程浩的一模一样。
  山坡背面斜斜的延伸下去,不是有微风徐徐扫过,晃动了山岗下浓密的树影。
  偌大的墓地,安静的至于广阔的天空下,丝丝流云恍如最淡的水墨画,从头底若有若无地飘渺而过。
  她问:“我给阿姨上柱香,可以吗?”
  其实素未谋面,只是因为长眠于地下的那位是他的母亲。
  她沉默着,郑重其事地跪下来,光亮如镜的台阶上几乎没有纤毫灰尘,程浩弯腰取出花瓶中的百合,又换了一束新花放进去。
  那束百合洁白无暇,甚至完全没有凋零萎落的迹象,鲜嫩的仿佛是刚从花店里拿出来一样。她看着他熟练而沉默的动作,心里突然冒出个念头:难道他最近每天都会过来上一次香?!
  天气预报里说今天是阴转小雨,果然就在他们回程的途中突然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车窗上很快变蒙上层层雾气,那些细小的水珠如同疏密错落的帘子,虚虚地笼在前方。
  可是程浩开着车,却仿佛丝毫未觉,他没有开雨刷,眼睛直视着前方,其实那里已经糊成一片,就连前面那辆汽车的轮廓都在虚白的水雾中变得模糊。
  她莫名有点担心,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又或许根本什么都没想,因为他的侧脸看上去那么平静,握着方向盘的手也很坚定,似乎是真的专注在开车。
  前方十字路口高高挑起的交通灯已经变了颜色,右侧道路上的四列车阵都换换停止下来,他也停下来,刹车踩得很稳,转头问她:“你上班的地方在哪儿?”
  其实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一来一回费了许多时间。
  她下意识地报了个地名,然后想了想才又说:“下雨天开车不安全,你就在地铁站放我下去吧。”
  他没做声,只是坚持将她一直送到公司楼下。
  最后下车的时候,她问:“你最近都在家吗?如果我去作客的话,会不会不方便?”
  “只恐怕没有好东西招待你。”他竟然笑了一下,可是眼里仍旧是如水的冰凉与漠然,脸色比那灰白的大理石碑也好不到哪儿去,而琥珀色的眸底那样深,深的仿佛什么都倒映不进去,其实她多么想看到一点他此刻的心思,可是却发现全都徒劳枉然。
  原来他也会掩藏,甚至掩藏得比一般人都要好。
  聂乐言扶着车门看他,只忽然觉得陌生,这样的程浩,让她觉得像个陌生人。天色阴晦细雨绵绵,严诚的话如同闷雷般从脑中隆隆滚过,压得她有点喘不过气来,又仿佛是低落,像是那种想要做些什么,可是却始终找不到着力点的感觉,正一点一点地将她逼得几近烦闷焦灼。就像严诚说得那样,如今程浩的身上如同覆着一层厚厚的膜,并不坚硬抵触,可也让人无法贴近那个真实的他。他把自己封闭在那层膜里,让旁人看不请他的情绪。
  下午忙完工作之后,剩下的时间聂乐言几乎都在网上搜索,搜索那些有关抑郁症的资料。
  如果不是严诚,她根本不会知道原来程浩曾经患过抑郁症,似乎还很严重,因为曾一度需要接受心理治疗。于为什么会患上这样的心理疾病,她上午也在电话里面问过严诚,可是对方只是语焉不详地一带而过,所以当时有那么一会儿,她紧紧握着手机,甚至还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