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4/5页)


那一趟旅程,让阔别多年的二人重新相遇。仿佛冥冥之中自有一双强有力的命运之手,从海峡对岸的台湾岛,跨越遥遥几千公里的距离,一路牵引推动着,终于还是让他们在西南边陲的某个小城里再度见面了。
那天他陪她从芒市到瑞丽,浩浩荡荡的车队行驶在路上,她笑嘻嘻的提醒他:你好像还欠我一次兜风和一顿甜品。
而他亦是笑:我记得。
结果到了瑞丽,他第二天就请她吃当地的甜品。
她觉得这人真是无赖,心中略有不满,只能一边吃着不怎么正宗的红豆沙一边抱怨:“……你可真会打发人。”
“怎么了?”他似乎有点好笑地看着她,深黑的眼底仿如墨色一般浓郁,可她还是看清楚了他眼睛里的轻松愉悦。
“欠你的,一样一样慢慢还。”他说:“我会守信用的。”
她用眼角睨了睨他,终于孩子气地哼了声:“那就姑且先相信你了。”
可是后来他回到云海,而她则在北方继续念书,云南的短暂相遇,倒更像是另一场擦肩而过,缘份看似神奇美妙,却戛然而止。因为在那之后,他和她各自生活和忙碌,半点联系都没有。
时间就像流水一样划过,匆忙而无声。
医学院的研究生课程十分紧张,有一天突然接到他的电话,距离他们分开已经过了整整两年半,而距离她与林连城分手,则恰好是七个月。
她发现,自己与沈池的每一次见面,都像是毫无征兆的从天而降,让人措手不及。
她赶到校园外头见他,由于是一路小跑,一颗心跳得有些急促凌乱。最后远远看见那个高大修长的身影,融在冬季清冷的暮色里,那一瞬间仿佛被停了格,周围人来人往,空气中飘荡着烟火气息,而她要见的那个人,就安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幅画、一帧照片,就这样深深地刻在了往后多年的记忆里。
他也不知从哪里弄来一部黑色重型哈雷机车,停在校门口,十分抢眼拉风。
正好是晚餐时间,不少学生结伴去校外的餐馆觅食,路过都要停下来多看两眼,甚至还有男生吹起口哨,嘴里大赞一声“酷!”
她跑到车边双眼放光,想想觉得不对,忍不住回过头问:“这车能上路么?好像会被抓吧!”
沈池将香烟掐灭了,无所谓地说:“试试就知道了。”
这是他们这一天的第一句对话。
明明这样久没见,可是如今碰面,却像是昨天才分开一般,对待彼此的态度竟然那样自然熟稔,让承影自己都暗暗惊讶。
戴上头盔,她从后面紧紧抱住他的腰。机车速度狂飙起来,凛冽清新的风从耳畔两侧呼啸而过。她凑在他肩头,大声地指着路。
其实这样的重型机车肯定是不被允许上路的,因此她引着他往偏僻处去。
城市正在扩建,新城一带尚是个大工地,人烟稀少。北方的马路又直又宽,车子开在上面几乎一点阻碍都没有。
他们迎着西面逐渐下沉的夕阳,倒有一种追赶着落日的感觉。
最后,沈池将车停在江边,两人摘下头盔和风镜。
这条江贯穿了整个城市,是这里居民的水源。江面上平静地折射着最后一线余晖,细小的波光正自微微粼动。
江边风大,带着一种干燥刺骨的冷,从承影的脸颊边掠过,早已将她的头发拂得乱七八糟。
方才车速太快,她虽戴着手套,可十根手指还是冻得冰凉,动作都变得不怎么灵光。结果她正低着头跟手套较劲,旁边便伸过来一双手,直接将她的双手握住,轻巧地替她摘了手套。
沈池的动作十分自然,偏偏又因为太过自然,倒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亲密。并且这份亲密很正经,就像他平静自若的表情一样,没有丝毫狎亵的意思。
她说了声:“谢谢。”同样淡定自若地调转了视线,双手从后面拢住头发,将它们随意绕了两圈,再用一根发圈扎住。
沈池望着平静无波的江水,突然说:“你今年22岁了吧?”
她点点头,不明所以地再度看了看他。
他淡笑一声:“和16岁的时候没什么区别。”
她不太明白他的意思,到底是指行为举止,还是身材长相?
“其实我已经很多年没骑过车了。”他又说。
“那你这么多年都在干什么?”
其实她只是顺口问的,没想到他偏过头来,视线落到她的眼睛里,似笑非笑地说:“你应该不会想知道的。”
他越是这样讲,反倒越是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其实她并不傻,虽然涉世未深,但多少也能猜出一二来。那趟云南之行,阵仗大得已经足够让她吃惊了,如今他在这里弄来一台限量版的哈雷,又堂而皇之地开在大马路上,一副有恃无恐样子招摇过市,总要有点底气,才能做出这种事来。
可是他看上去似乎真的没兴趣对她解释自己的职业,只是顺手将头盔递还给她,“走吧,带你去吃饭。”
他是第二天一早的航班,来这一趟仿佛只是专程为了兑现承诺的。
而她为了他,也翘掉了晚上的两堂基因分子生物学。
打电话给舍友帮忙应付点名时,他正好在旁边,似乎听得有趣,墨黑的眼眸微微闪了闪,待她挂掉电话才问:“下午我找你的时候,你在干什么?”
“解剖实验。”她一边说一边切了一小块牛排放进嘴里。
“不怕血腥?”他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带血丝的牛肉。
“不怕。”
“你确实具备做医生的素质。”他朝旁边比了个简单的手势,立在一旁的白衣服务生立刻上前给杯子里添了些红酒。
她皱了皱眉,有些为难:“再喝下去我就要醉了。”
其实是真的不胜酒力,仅仅小半杯的红酒,已经让她有了轻微的眩晕感。
坐在对面的英俊男人笑了笑,向她保证:“我会把你送回去的。”
他晚上住在喜来登,吃饭的餐厅就在酒店一楼,晚饭结束后她本想自己回去,可他已经安排好了车子,就等在酒店外头。
宽敞的车厢里暖意熏人,她微微有些头晕,但又并没有醉。
夜色被霓虹点亮,盛世繁华,仿佛一帧帧彩色照片,迅速地向身后掠去。
她把外套脱了搭在手边,在酒精在侵蚀下,撑住额角任由迷糊的思绪放空,呼吸渐渐有些发沉。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差一点睡着的时候,忽然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她的反应还有些迟钝,慢半拍似的侧过脸去。
车窗外交错而过的光影落在男人英俊的脸上,使他的表情看上去不太真切。
其实就连声音也不大真切清楚,仿佛太低了,又太温和,同傍晚江面上那凛冽的寒风截然相反,不轻不重地,恍恍惚惚地从她的耳边和心头擦过,像是带着催眠作用,醺得她愈加昏昏欲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