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我们分散的孩子(第2/3页)

我的手紧紧搂过这个孩子困惑的小身子,只能仰起面,闭上眼去。需要经过深刻地沉淀,才能把满眼眶的泪水逼进眼睑深处,叫它别沁出来。需要分神,需要转移个话题。

“……嗯,是的,孩子们,你们爬过一万两千尺高的地方,你们说,一万二千尺等于多少米呢?”我仰头望天,问。

小娃娃们都在摇头。苏拉孩子按照套路说,“是一万两千米吧。”

小尺呷掰着手指算,说,“是五千米。”

“都不对,孩子们,来,让老师帮你来计算:一尺等于0.33米。那么,十尺等于多少米?”

小尺呷趴在地上用手划数字,说,“十尺等于3.3米,老师。”

“嗯,那100尺呢?”

“33米。”这回苏拉抢快回答。

“那10000尺里有多少个100尺?”

有点绕了,苏拉朝小尺呷张着嘴,小尺呷想了想,说,“有100个100尺。”

“那12000尺里有多少个100尺?12000尺等于多少米?两个问题。”

苏拉和小尺呷只朝我巴望着眼了。我转眼面向阿嘎。“阿嘎,你来告诉同学们。”

阿嘎毕恭毕敬地站起来。“第一题:12000除以100,等于120尺,答:12000里有120个100尺。第二题:1尺等于0.33米,12000乘以0.33,等于3600,答:12000尺等于3600米。”

“对!阿嘎同学算得很准确!答题也很完整!同学们,都记住了吗?”

所有孩子齐声答道,“记住了!”

“好!我们再来计算下一题……”我说。

月光走近来,贴着我的耳朵。“好啦梅朵,已经一个上午,还有那么多路,让孩子们回去吧。”

才有意识,我就这么地,不知不觉间和孩子在场子上摆开课堂,我们又上起课来!孩子们都坐地上,坐的顺序还是以前我分配的位置:最小的孩子在前面,苏拉第二排,小尺呷左边,米拉右边,阿嘎在最后……

目光终是有些模糊,轻轻挨近月光,我说,“月光,我肯定不会再走了。”

月光说,“那你做我阿妈的媳妇好了。”

孩子们吃过午饭就被带走。车进不来,接孩子的大客车停在遥远的草原公路上。我要送行,月光却不让,说我们上碉房的楼顶去送吧,目光送走他们就可以,身子跟着相送,会送不完。

我们即爬上碉房楼顶。

阳光不紧,风也柔和。三月中旬以后,高原慢慢变得活泼起来。小河里的水日益壮大。从高处白玛雪山奔腾而下的、最初源头清冽和急迫的雪化水,一钻进丛林间即显得安静而温柔,不想离开的样子,扭扭怩怩。但是等扑上田野间的河谷,又狂野和迫不及待了,越走越远。田野的河谷旁,孩子们的身影也一点一点地,渐行渐远,像一排落入青稞田野间的大雁,慢慢飞走。

月光家的碉楼顶层,我们的目光跨度很大。从远处孩子们身影消失的地方,逶迤进田野,爬上雪山,又顺着雪山回落下去,滑入它的腹地——那个迷人的峡谷方向。

“嗯,月光,你还记得三年前我们迷路误入的那个雪山峡谷吗?”我的目光跳跃在月光脸上,叫他的面色也显得惬意,“怎么不记得!那是神仙住的地方!”

“哦呀是,的确是个世外桃园!月光,我们可以再到那里去吗?”

“肯定可以,现在我们有的是时间,去什么地方都没有问题。”

“哦呀,有山有水,有花有树的地方,就是村庄。有父有母,有姊妹爱人的地方,就是家。月光,你说我们可不可以把我们的家也搬进那个峡谷里去?”

“那肯定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情!”月光望着我笑,一脸冲动。

我们的两匹大马在楼下的场子上朝着我们摇头晃脑,像是也有着一些心思。

月光冲着它们打起口哨,说,“你们俩个是不是也想找个姑娘结婚了?”

在孩子们离开的第二天,我们便动身去雪山峡谷。月光家阿哥得知情况,给我们手绘了一张路线图。原来他阿哥在十五岁之前是个健康人,后来即是进入那个雪山峡谷采药,摔断了腿。

现在我们有路线图,方向明朗,很多危险地段凭借记忆月光阿哥又是标又有说明,所以我们的行程就变得安全和简单不少。依照路线图行走,我们的出行很顺利,只用过一天半的时间,即准确无误地到达了目的地。

蒋央,当我再次处于雪山峡谷上方的高岗之时,你知道吗,我心中沉睡了三年的愿望复苏了!终究有希望的,我可以不走,再不用走。我之前是跟你提到过的,这个峡谷海拔不过一千多米,四季宜人,只要开发出来,是很适合居住的。如果想办法修好路,我想学校一定可以在这里重新建立起来,可以建得更大,可以找到更多孩子。

只是,我为什么又莫名地疲惫了呢?

我的身子寂寞地靠在一棵树上。我想如果月光不过来,它永远是寂寞的。月光说,你怎么了,你看这么好的地方,你喜欢它。

“是,我喜欢!”

“哦呀!从你的确像个酥油女人的时候,我就开始对这个地方产生幻想啦。我知道你会喜欢。也许用我们的一生来努力,可以在这里安家落户吧。你看,那个冰湖下方,那片厚实的草皮甸子,我们可以把它开垦出来,种一地青稞。”

“是,青稞种下去,田埂间可以种核桃。核桃要种成一个林子那么大。林子旁,盖一栋木屋。我们要养一群牛马。它们也有自己的房子,可以就在青稞地旁。不,那它们的家距离我们就有些远。在哪呢,对,就在核桃树下,紧挨我们的大屋,作我们的邻居好了。”

“我同意!”月光目光跳跃地望着我。

“……只可惜,这个山路太崎岖曲折了,修起来有些困难月光!”我的泪就这样悄然地淌下来,迅速而不经意。雪风吹过来,微微冰凉。目光无限纠结,望面前的青年,心在想:从草原上到峡谷里,要是修通这样一条路,如果没有钱,那得多少年?如果有钱,钱在哪里?

蒋央,是的蒋央,才有我开始的信件,写给你,才有我这么难以肯定的决策:要下高原去,要想办法寻找渠道,赚钱……你知道,这是我唯一的选择。月光家碉楼地基那般危险,不可靠,需要搬迁;而我的身体也不能长久处在高海拔地区生活,除非生活在面前这样低海拔的峡谷里。你要是说:那就回平原吧,离开麦麦草原,带月光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