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似水流年(第2/2页)

班哲说,我来扶你。

“不,你看我的手,像藤条,它也会有千百根藤条一样细密的根须,会植入山岩,紧固在这里。”

班哲在后面轻声,“是,我相信。”

“我想这世上没有一种植物,会有藤条,它们的刻苦。”

“是!不过,如果真的遇上石头,你要绕过它来走。梅朵,你一定要绕过它,然后更高地生长下去。你是这样一根藤条。”

峡谷那么深。我们坠毁一样地到达谷底。我的身体在穿过一条溪涧时完全被流水打湿,衣服和头发乱作一团。班哲问,“要不要休息一下?”

“不,班哲,不用休息。这样的路我早已习惯,五年前就已经习惯。那时,和月光在白玛雪山下的丛林间穿越……那天月光故意躲着我,跟在我身后,听我骂他,我说什么……我说他连一根马鬃都不是。他后来即说我是自作聪明的小鸟。”

“那天上午,我们在丛林间差点遭遇野猪。他拉我逃跑,不想继后还是遭遇雪崩。那一夜逃的,我们都感觉那不是发生在人世之间的事。后来,那个夜晚,我看到丛林间那个“亡魂”,他说他看不到。到底是真的没看到,还是害怕我更多慌乱,才佯装看不到?”

“那时,他从脖子间抽下一条护身符给我,说它可以避邪……你瞧,就是这一条,上面有九颗玛瑙珠子……”

“后来,第二天,我们在森林里险些迷路。那个原始森林的路,到处都是讹人的出口。树木那么高大,那么密集。阴森的林子,那个阴森的林子……地面上到处都是暗藏的地泉,走一步,是一脚泥沼,走一步,是一脚泥沼。比起现在的路,那要恶劣多少!可是我们仍然可以走出来——我一定还能见到他是吧,班哲?”

班哲在身后不应声。坐下来,好久,从皮囊里摸出一块生牛排递给我。

“我们吃点东西。”他说。

“牛排!嗯,是好东西!可是班哲,我们可以烧一堆火烤了它吃吗?”

班哲局促在那里。“我没有带火具。”

“是,没有火就不行。不过生牛排丢进火里烤,会冒出很香的油汁,那感觉比吃起来更好。那时他在雪山下的溪涧旁挖坑生火,像这样的生牛排,在野外也会被烤得香喷喷才会进口。”

班哲便是不吃,扭头望别处。

“班哲,你除了唱戏,还会唱歌吗?随口都可以编个小调。那时我过个吊桥,他也会编出调子。高兴时也是小调,生气时也是小调。好多时候,说话也变成小调。班哲,唱个歌吧。”

班哲说,“我唱不出。”

“那好。快点走。”

地势就到了爬坡的阶段。有些心力不足。海拔高出一米,脚步即像是多坠上一块石头,一步比一步沉重。我说班哲,我们走这样一条路,这个路,我熟悉啊,它是通往多农喇嘛的寺庙!难道月光在寺庙里?可是我在喇嘛寺庙周边守候那么久,没有看见他。

班哲不应声,沉默地爬行。他的身子被陡峭的山道拉得像一张绷弓,已经把我丢下一些距离。我想他再害怕听我无休无止地叨唠。我们就这么一前一后,慢慢地,把沿路溪涧上那些水转小经筒都抛在身体下方。

上午,路上的转经人越来越多,都是朝着一个方向去。多农喇嘛的寺庙里去。有一位尼泊尔的高僧不久前刚过来,他们是赶去朝拜那位大师。

那是多农喇嘛的上师,晋美活佛。

我朝班哲追上去。

“听说晋美活佛这次过来,要收弟子,带去尼泊尔?”我问。

班哲停下来,望我很久,然后说,“是的,晋美活佛的弟子中就有月光!本来你很久也不会有机会再见到他。他闭关,不会见你。但是今天上午他会从闭关的地方出来,要到寺庙去,要同晋美活佛商量去尼泊尔的事。”

我晃荡在路上,满脸汗水,眼睛在望山道上那个废弃的破旧僧房。“班哲,他究竟在哪里闭关?你看前面那个僧房,我昨晚就睡在那里,我在寺庙的周围到处寻找,得不到他的消息。”

班哲诧异在我的声音里,“你昨晚睡在那个僧房下?”他惊动地问,似乎并不会信任这个消息,“你睡在那里?!”

“是,班哲。”

“啊嘘……”班哲嘘唏不已,他的声音,让我想起在高山垭口上,我听到的那个撒龙达的汉子,那坠着灾难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