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 意外(下)

  这应该是他上班的时间,不应该关机。
  而且我知道,他从来都不午休。
  他没有理由这样一直关机。
  我莫名其妙的生气,开始不停的打他手机。到后来我形成了惯性,每五分钟打一个电话,半小时拉开窗户看一看。我听说过“强迫症”这回事,虽然我不知道这种病到底有没有潜伏期。我一直麻木的重复这两种行为,就这样持续了三个小时。惨白的阳光渐渐变成铜锈色,天空西面的火烧云开始转为灰红色的时候,我才忽然开始感到烦躁和绝望。
  我听说,人在24小时之内通常会有两个时间段特别容易自杀,一个是凌晨四点半,另一个是傍晚六点。说得真有道理。
  我拉开窗帘,端坐在地上,回味起昨晚的梦。每一个细节都清清楚楚。这是她第一次在梦里对我谈起他,她的语气充满了对他的宠溺,仿佛我是大人,而他只是个孩子。
  “好好照顾你爸爸。”她是在跟我暗示什么吗?
  最关键的,是梦里的她将要死了。这是她的临终嘱托。
  想到这里,我再也坐不住了。我终于决定,去他的公司找找看。
  到他公司的时候,整个城市已经华灯初上了。我走进空荡荡的大楼里才发现,这个时间原来大家都应该下班了,可是很多个夜晚他都在此加班至深夜,不知他在顶楼时是否看过大街上回家的人群。我想他一定没有注意过,如果他注意过,他一定会厌恶他自己,厌恶他自己淡薄的家庭观念,厌恶他自己自私的,从不向任何人汇报行踪的坏习惯。
  我走到电梯前,按下了“28”,记忆中,他的办公室应当是在顶楼。这不是我第一次来他的办公室,但是距离上一次,确实已经有很久了。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忽然响了一声,是一条新的短消息。我以为是米砾,连忙按下“查看”键。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他说:“考得如何?你应该给我个消息。”
  不,这不是一个陌生的号码。这只是一个被我删掉的号码。
  我当然知道他是谁。
  我望向红色的不断跳动的数字“15……16……17……”,差一点站不稳,心里乱如麻:“考的如何?”关他什么事?他为什么想知道?分数早就出来了,他凭什么现在才关心?又或,什么词叫做“应该”?我是他什么人?他以为我是他什么人?
  电梯到达28的时候,只剩下我一个人。我捏着手机还在怔忡,呆呆的往前走,脑袋差点被门夹到。不过我倒有点希望我被门夹到,这样变成傻瓜也是好的,至少什么都不记得也是好的。
  我顺着向有灯光的地方走过去,像所有电视剧里看到的大公司一样,这里也有一个木讷的接待小姐。“您好,小姐。请问你找?”
  “米诺凡先生在吗?”我问道,“我是他女儿,我想看看他在不在。”
  她有礼貌的伸手招呼我坐在她对面不远处的沙发上等候,然后又开始拨电话,可是她的通话声非常之小,让我完全听不清楚。我懒得费劲等候,直接自己往里闯。
  “喂,小姐。”她要上来拦我,被我吼住:“米诺凡是我爹,你最好别拦我。”我的话好像起了作用,她退后了一步。
  我再转过身,一个看上去很温和的中年女子挡住了我的去路。她戴了一幅圆眼镜,看上去很像某部电影里某个厉害无比的女律师。我想不起那个电影的名字,但是她们真的很像,她的气场有点大,于是轮到我退后了一步。“米砂?”她问。
  “是。”我说。
  “米总不在。”她说。
  “他去哪里了?”我问。
  她耸耸肩:“抱歉,或许你爸还没来得及通知你,这里已经属于我了。”“什么?!”
  “你们不是要出国了吗?米先生结束了在国内所有的生意,这家公司也卖给我了。不过我知道你,你爸常跟我提起你。”
  “卖了?什么时候的事?”我晕乎乎地问。
  “快三个月了。”她说。
  难怪!难怪米诺凡有大把的时间留在家里陪我们。可是,说老实话,出国就出国,难道他准备再也不回来了吗?我压根没想到他会结束在国内的公司,这是他苦心经营数十年的结果,我以为他死也不会放弃的东西,他居然就此放弃了。而且,放弃得这样轻描淡写,连知会都不曾知会过我和米砾,简直就像丢掉了一双破袜子。他到底要干什么?
  话又说回来,公司都结束了,他还在忙些什么?二十多个小时过去了,连电话都不开,这就更加不可理喻了!我在下楼的电梯里,莫名其妙眼眶就红了,我变成这么多愁善感,难道是因为手机里那个随时可能让我爆炸的短信么?
  噢,我尽量低下头。希望监控录相不要拍到我的衰样就好。
  出租车上,我一直压抑着自己的冲动,没把手机掏出来,再去看一下那一条“无耻”的短信。我的手却下意识地放进包里,摸到……一张纸条。
  我把它从包里掏出来一看,竟是左左写给我的那个地址条。我把它展平最后看了一遍,正要把它撕成两半的时候,却发现上面的三个字:丹凤居。
  我猛地反应过来,问司机:“丹凤居和丹凤小区是在一起么?
  “当然不。”司机答我说,“一个在城南,一个在城东。”
  “我要去丹凤居。”我说。
  很抱歉,我一直就是这么一个拧巴的人。当我决定去做某件事的时候,我就像被上了发条音乐娃娃,完全无法控制我自己。在这件事情上,我相信我的直觉。左左只是个被爱情冲昏头的女生,简直比我还要不灵光。而最可怕的人,恰恰是我自以为是的父亲米诺凡。虽然我没有在梦里答应么么照顾好他,但是毕竟,我得跟他说清楚,有些事情,不是因为他是我爸爸,我就要永远护着他的。他不可以为所欲为,至少,不可以对那个叫左左的女生这样做。再说现在还算是白天,应该不会再发生什么意外的吧。我默念着某句着名的话“一个人不可能两时踏进一条同样的河里”(是不是这样说的?)怀着这样忐忑不安实则又有些对自己的勇敢无比欣赏的心情,按响了这个真正的“1805”的门铃。
  然而我都没想到的是,来开门的不是左左,而是一个头顶别着一根粉红色鸡毛,身着一身粉红色女侍服装的男人。他皱着眉头伸出头来,似乎不满的问:“找谁?”
  我机械地仰头看了看门牌号码,再次确认我没有搞错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