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丹凤翔 第三十一章 当解惜馀光

看见孙清扬的神情,无双心里头疑惑:不是都说皇贵妃眼睛瞎了,看不见吗?怎么她的眼神,倒像是把什么都看得一清二楚似的?

她下定决心,举起了左手,将衣袖抹至上臂。

燕枝等人看见,她左手肘处,有一形同米粒的朱砂痣。

孙清扬虽然听到有衣衫窸窸窣窣的声音,却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燕枝她们也不知道无双为何会有此举。

无双看众人的神情,这才相信,孙清扬确实是看不见的,她仍然没有放下衣袖,只是咬了咬下唇,道:“奴婢是桃枝的妹妹。”

孙清扬眼里闪过一丝异色。桃枝死后,她曾托丽妃遍查宫女们,却一直没有凌霜的下落。没想到这个哪儿都找不到的人,竟然就在跟前,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她问道:“你是凌霜?你的左手肘处,有颗朱砂痣?”

燕枝低声将自己看到的告诉孙清扬:“娘娘,她的左手肘处,确实有颗朱砂痣,约莫有米粒大小。”

无双答道:“奴婢本名就是叫凌霜,姐姐桃枝,本名青霜。”

孙清扬若有所思:“看样子,你应该早知道你姐姐在本宫跟前侍候过,为何到现在才肯寻本宫?”

无双答道:“为保命,奴婢的姐姐曾因陷害皇贵妃娘娘获罪,奴婢如何敢出头。永乐朝时,丽妃娘娘曾叫人查看宫女们的左手肘,奴婢只当是您要查出来杀奴婢的,东躲西藏地逃了过去。”

宫里有上万的宫女,无双有心相避,难怪寻她不着。

不等孙清扬再问,无双就答道:“这一次肯寻到皇贵妃您跟前,也是在掖庭之中,听人说起您待姐姐甚厚,叫人收殓了她,还厚葬之,奴婢走投无路,所以姑且试上一试。”她的脸上露出凄然之色,那样子令人看着,不由自主就想起了桃枝。

她们姐妹俩的相貌并不相似,但这副神情,却极相像。

孙清扬露出微笑:“但是,你却仍不肯信本宫,到了这步田地仍然和本宫讨价还价,意图用你手里掌握的东西,来换自个儿的性命!”

无双沉默,虽然对当年姐姐死的真相,她略有所知,但姐姐和皇贵妃说到哪一步,讲了多少,她心里可一点也没底,只能步步为营,试探着。

“青霜落秋水,凌霜桂影寒。”孙清扬轻轻吟出这句当日桃枝死前,告诉她的诗句。

听到前半句,无双珠泪已是盈盈欲滴,等孙清扬念完,她身子一震,伏地痛哭:“姐姐,姐姐——”

直到这一刻,她才敢把积在心里头的悲伤心情释放。哭得立在一旁的苏嬷嬷众人都红了眼眶。

孙清扬想起桃枝,黯然神伤,却也不催她,只是等她哭个够。

半晌,无双方才收了泪,抬起头,犹自红着眼睛,却将自己的泪都逼回了肚里,因这点倔强,越发衬得她格外可怜。

连苏嬷嬷都起了若是真得用,不妨帮她在皇贵妃跟前求几句情的想法。

“姐姐既然告诉了娘娘这句话,想必娘娘对我们姐妹因何进宫也一清二楚。奴婢这些年,暗中留意,也得了那批人的不少消息。虽说不能全数知道,却也有不少,想来娘娘该知道,有了这样一批人在手上,能够为您所用的话,对娘娘得有多大帮助。”

当日桃枝所说的话,只有朱瞻基和孙清扬知道,因此,听到无双这样说,孙清扬不由微微张开嘴,露出惊讶、惊喜的神色。

那可是一批白莲教和汉王联手、意图对大明王朝不利的人。这些人随时可能掀起血雨腥风,如今能够借无双之手,哪怕能寻到一半,也是功德无量。

她的神情虽然转瞬即逝,但仍被无双看到了眼里。

无双心里有了几分成算,神情越发从容:“娘娘能够知道这句话,想必是姐姐以身家性命相托之人,那也就是奴婢誓死相随之人,娘娘但有所遣,奴婢无敢不从。”

孙清扬掩住心里的高兴,温言问道:“那事不急,等本宫与皇上商议之后,再下定论。倒是眼下,本宫要知道,你托人递过来的玉牌是怎么回事?为何太后娘娘的东西,会落到韦氏的手中?她又为何会交与你?”

无双看看孙清扬周围立着的人:“奴婢接下来要说的话,干系重大,还请娘娘遣了您身边侍候的人,奴婢才敢说。”

见孙清扬准备答应的神情,苏嬷嬷瞪了无双一眼,连忙道:“娘娘,不可,要是让人都退出去,万一她有什么二心,您一个人在这儿,奴婢们可不放心。”

孙清扬想了想:“那——嬷嬷,你和燕枝留下,其他人都退下吧,丹枝和巧枝在门口看着,别让人闯进来了。”

待其他人都退出去后,无双方才开口继续道:“奴婢听韦王……韦氏说,那玉牌是太后娘娘多年前,送给王爷的,韦氏让奴婢拿着那玉牌,设法联系其他人,找到宫外头的宗亲,说太后娘娘与汉王有私,那玉牌是他们的定情之物,说……”无双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孙清扬的神情,“皇上是太后娘娘与汉王爷所生,皇上不能当那杀父弑亲的千古罪人。”

皇上是汉王的儿子?这消息委实太过惊人,连孙清扬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皇上怎么会是汉王的儿子?要真是传闻里所说的那样,母后这么多年,怎么可能处心积虑地帮着洪熙帝登基?她该帮的,应该是汉王才对,这分明是有人故意混淆视听。

孙清扬脑海里转念而过,然后呵斥道:“胡说,这真是一派胡言,这样的流言蜚语,谁会相信?”

无双却道:“奴婢当时是问韦氏,说皇上若是汉王之子,为何太后娘娘会助先皇上位呢?这道理解释不通。韦氏却说,这些真真假假的事情,百姓们是分辨不清楚的,他们会很乐意听到关于皇室传出这样的事情,至于宗亲们,也乐得把水搅浑,好从中渔利。关键不是真假,而是,对这个消息,有人愿意相信。况且,那玉牌之上,还有太后娘娘的小名,这半真半假地掺杂在一起,难免会有人相信,只要有人信,汉王就有救。”

听了无双的话,孙清扬沉默不语。

韦氏所言,确实道破了人心,皇室之中,传出这样惊人的消息,嫂嫂与小叔子有私情,还生了个儿子,是当今的皇上……这事不管真假,只怕都会被人津津乐道,迅速传开。

她摊开手,手里的那只小小玉牌已经被握得温润,她将玉牌推向苏嬷嬷。

苏嬷嬷接过,又细瞧了瞧,苦笑道:“确实是太后娘娘未出嫁时的旧物,上面还有她的小名。奴婢也不知道这东西如何会到汉王的手里,但奴婢可以肯定,太后娘娘昔年对汉王虽有倾慕之心,却绝无私相授受那样的事情。幸好无双把玉牌拿来呈给了娘娘,要是这消息真带到了宫外头,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