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孤凤哀 第十八章 尾声

急景凋年的时光,总是过得很慢,而在记忆中,又飞速地滑过。

人们愿意记住的,都是那些快乐而美好的时光。

景泰三年,朱祁钰不顾母亲吴太后的劝阻,皇后汪氏的异议,执意要改立自己的儿子为皇太子。五月初二日,朱祁镇的儿子,先前被立为皇太子的朱见濬被废为沂王,改立景泰帝皇长子朱见济为皇太子,大赦天下。命百官朔望朝见太子,赏诸亲王、公主及边镇文武内外群臣。

景泰帝的皇后汪氏因此事被逼让位,成了明朝的另一个废后,景泰帝改立太子生母杭氏为皇后。

景泰三年,皇太后之父,已经八十五岁的会昌伯孙忠及其妻子董夫人先后因高龄寿终,景泰帝追封其为会昌侯,谥康靖,让其长子孙继宗袭爵位。

景泰四年,时年五岁的皇太子朱见济偶感风寒,一命呜呼。景泰帝驳斥群臣上疏请求复储沂王之议,将沂王赶往了封地。杖刑请求复立其为储君的几个带头臣子。

此后,再没有人敢在景泰帝面前提及此事。而景泰帝一直无出,立储之事,就被搁置了。

因为急于得到皇子,景泰帝沉溺女色被掏空了身子。到景泰八年正月时,已经一病不起,立储又成了热点问题被摆上了朝堂,可众大臣的意见也并不统一,有的主张复立沂王朱见濬,有的主张立襄王。

朝臣们没有等到景泰帝病体好转的消息,却在一天夜里,惊闻夺门之变,在第二天早朝时,看见宝座上坐着幽居七年的太上皇朱祁镇。

朱祁镇复辟,改景泰八年为天顺元年。二月初一,奉太后懿旨废景泰帝为郕王,迁西内。景泰帝生母皇太后吴氏仍为太妃,废后汪氏复为郕王妃,削孝肃皇后杭氏谥号,改怀献太子朱见济为怀献世子,这一切,皆称是按皇太后的意思行之。

二月十九日,郕王薨于西宫,年三十。谥号戾。以亲王礼葬西山,以其后宮唐氏等殉葬。王妃汪氏因孙太后懿旨免殉。

三月,复立朱见濬为皇太子,改其名为朱见深。由于幼年卷在皇位之争的旋涡中,朱见深的精神压力非常之大,因此留下了口吃的毛病。

五月,帝命孙太后之兄会昌侯孙继宗督五军营戎务兼掌后军都督府事,执掌统兵卫戍京师之大权。

之前,孙继宗已经以夺门之功进封侯爵,加号奉天翊卫推诚宣力武臣,特进光禄大夫、柱国,身免二死,子免一死,世袭侯爵;已去世的父亲孙忠,也被加赠太傅、安国公,改谥恭宪。孙显宗晋升为都指挥同知,继宗的儿子,孙琏授锦衣卫指挥使,女婿指挥使武忠进升都指挥佥事,另有家奴十七人被授官职。

初封孙氏子弟为官时,天顺帝曾多次请示太后才得到允许。而且太后为此不高兴了多日,曾说孙氏一族:何功于国,滥授这些官爵。物盛必衰,一旦获罪,哀家也包庇不了。不许左右侍臣再为孙氏其他人谋官求情。

紧接着,天顺帝因为听信徐有贞“不杀于谦、夺门无名”以“意欲之”之罪冤杀于谦、王文,景泰帝的统治就这样宣告结束。

很快,天顺帝就意识到,于谦对大明王朝的贡献是功大于过的。尤其是于谦死后,抄家之时显示出的两袖清风,表明这是一个重视声名远大于钱财的臣子,当年土木堡给养不利,固然有其过失;但在关键的时候,他确实起到了定海神针的作用,避免国家陷于动乱之中。

作为皇帝,他不好说自己杀错了人。于是皇帝就迁怒于出坏主意的徐有贞,借石亨、曹吉祥与其明争暗斗、相互倾轧之际,将徐有贞流放到金齿,削职为民。

天顺元年十月二十六日,天顺帝道:“有天命者,任自为之。”释放了从永乐帝时起,囚禁了五十五年的建文帝幼子朱文圭及其庶母以下家属五六十人。将其安置于凤阳,听其婚娶出入自便,给守门人二十,婢妾十数人,以尽量使这位牛马不识的远房堂叔晚年过得幸福一些。

天顺二年正月,帝尊皇太后为“圣烈慈寿皇太后”,诏天下。这也是历史上第一次为尚在人世的后妃上徽号。作为一个女人,孙清扬能够让丈夫和儿子先后为她违背祖制,也算是旷古一人了。

天顺五年十一月吴太妃薨,谥荣思贤妃。

天顺六年九月的一日,六十岁的孙清扬忽然问霜枝:“如果哀家有日去了,你想做什么?”

这些年,苏嬷嬷,庄静姑姑先后身故,燕枝等人因为到了年纪,出宫还家,嫁人生子。只有霜枝对那样的生活全无盼望,一直留在她的身边侍候着,如今在宫里,也被人尊称一声嬷嬷了。

霜枝想都不想,就道:“真到了那样一天,奴婢自是要去皇陵,陪着皇太后的。”

“霜枝啊,哀家去了之后,你应该出宫去,看看宫外的天地,像燕枝她们一样过自由自在的生活。这么些年,你也算小有积蓄,哀家再给你留笔钱,到宫外当个闲散的老太太,从族亲中收养个孩子,颐养天年多好。”

霜枝却道:“奴婢就是从宫外来的,对那些早已看惯了,并无留恋。奴婢姐妹二人,本是谋逆之罪,蒙太后不杀之恩,未曾祸延族亲,穷尽一生,亦不能报。奴婢就想陪着您一辈子,您在宫里头,奴婢侍候您;你去了,奴婢就到皇陵打扫院落,免得您在那儿冷清。”

孙清扬见她意思坚决,也不再劝,只道:“唤人请皇上过来吧,哀家怕也就是这两日的时间了。”

霜枝虽然豁达,也不由垂泪:“太后娘娘,不过是场小病而已,哪里就到了这样的地步,您快别说这样的话了。”

孙清扬笑道:“生死轮回,本是天道,谁能躲得过去呢?哀家如今是花甲之年,儿孙满堂,了无遗憾了,正该和先皇团聚。你别伤心了,请皇上过来吧,哀家还有话同他说。”

朱祁镇正因为母亲缠绵病榻烦忧,到慈宁宫看见太后端坐椅上,见其神色还算安详,心头稍定。

孙清扬伸手召他坐下:“皇上,哀家唤你来,是想同你说一些事情。”

朱祁镇坐到了孙清扬的身边,笑道:“不知母后有何吩咐?”

“皇上,这么些年,因为太过苦涩,咱们母子也不曾就往事坦诚相对过。今儿个哀家想听一听,你可曾怨过哀家另立祁钰为帝?”

看看满头银丝的母后,朱祁镇鼻头涌起一番酸涩,点了点头:“最初,朕是怨过的,但在草原上的那一年,看久了日升日落,朕也就释然了。母后每每让人带来衣食,还有在南宫幽居的那七年,若非母后鼓励、照拂,朕也不可能坚持到云开见月明的那一天。母后当时那么做,也是不得已,若不立新君,就会受制于人,朕虽不才,也不愿祖宗的基业毁在朕的手上,所以母后那样做,实在是英明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