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面镜 秋雨(第3/6页)

  “洛薇,他说的是真的吗?你和他结婚了?!”

  不管苏嘉年在后面询问多少次,洛薇都无法回答,只是装聋作哑地逃避现实,同时不忘使了吃奶的力气与贺英泽对抗。可女人和男人斗力气实在不明智,她像只小鸡被拎走一样被他拽到楼梯口暗处,一点反抗余地也没有。他单手插在裤兜里,面无表情地训斥:“你是不是哪根神经坏了。苏嘉年有女友,你不知道?”

  她侧过头去,不愿直视他,也不愿解释:“我有点事想跟你商量。”

  “什么事?”他态度依旧高傲至极。对他这样的态度,她原应感到习惯,但是,这一刻她只觉得他离自己异常遥远。一时间她有些害怕,但还是继续说:“我们去把离婚手续办了吧。”

  “现在你还没有安全。”

  她把之前就想好的理由说出来:“我不介意。再这样耽搁下去,以后真想结婚就难了。你看,有这个结婚证,今天我都不能上去接捧花。”

  “这是你不上去接捧花的原因?”

  “不然呢?”

  他笑了一下:“我还以为是你已经长大了,没想到还是一样幼稚。你说说,是婚姻重要,还是生命安全重要?”

  他果然还是记得的。明明已经有了倪蕾,两个人已经结合有了后代,为什么还要关心她的死活?让她这样误会下去,对他根本没有半点好处。她皱了皱眉,坚定地说:“女人的青春有多宝贵,你比我懂。我只想和对的人结婚。”

  贺英泽没有同情她,反而更加冷酷:“我一直以为你是有脑子的女人,怎么现在跟别的女人一样糊涂,愁嫁的冲动都超过活命了?你才几岁,有什么好担心的?”

  “对的人不是立刻就能遇到的。”

  可是,如果你是错的人,那即便遇到对的人,我也不会再爱了。

  “就你现在这样的心态,也不可能遇到对的人。现在和一个有女友的男人保持这种暧昧关系,更是不明智。”

  雨声比钢琴孤独,浇灌着千点万点音符,为高耸的楼群书写出悲伤的曲谱。洛薇的心里乱极了,想起自己喜欢贺英泽喜欢得这么痛苦,滚烫的泪水盈满眼眶。她几乎把嘴唇咬破,指甲把手心刺破,却还是没能控制住泪水往外涌。她又听见他不带感情地讥讽:“洛薇,你是想当小三吗?”

  他说话从来尖锐又不留情面,把她的心戳得千疮百孔。她苦笑:“你说的‘有女友的男人’是谁呢?”

  “没必要装傻,刚才我都看到了。”

  “哦,原来你说的人是苏嘉年啊,我还以为是在说你自己呢。”她抬头,满脸泪痕,眼神却比刀锋还尖锐,“我就觉得奇怪了,难道跟你混在一起,我就不是小三?”

  贺英泽的眼眸骤然睁大。

  她笑了一下,脸上大颗大颗掉落的泪水仿佛与她毫无关系:“贺英泽,你认为我是个蠢女人,什么都不懂,对不对?你这段时间假装无意识地和我拉近关系,难道真的一秒钟都没想到过倪蕾?你以为在钱夹里放了我高中时的照片,就可以粉饰玩弄我的事实?真以为我傻到这种程度了吗……”说到这里,她再也硬气不下去,哭得稀里哗啦,呜咽着说:“不对,我在胡说什么,我们能是什么关系呢,我们什么都不是……”

  忽然,哭到颤抖的身体被贺英泽拥入怀中。她愕然地抬头,一双松软的唇却压了下来,轻轻吻了她。大雨倾盆的夜晚,身体也被雷电击中一般,她僵硬地缩了一下,躲开了他的吻。

  “我真的很喜欢你……”她泣不成声,再也无法伪装一分强悍,“求求你,放我走吧。”

  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只能听见雨水拍打建筑的声音。他怔了怔,笑了一下,眼眸是燃烧成灰的星,在水光中黯淡了下去。顷刻间,城市的声音都被放大,所有的感官感受都变得比以往清晰。因为液体模糊了视线,高架上的路灯串联在一起,亮成了蜿蜒至黑暗的深黄项链。整个世界的热情都被雨水浇灭,只有寒冷刺骨的悲伤。她眼眶发热,嗓音沙哑地小声说:“我没别的要求,只想从你这里毕业,嫁一个我配得上的人。”说完这句话,脑中千万的神经都被无名的铁线抓紧,拽得头皮发麻,耳朵嗡嗡作响。

  雨声淹没了车辆的噪声。很久很久以后,他轻声说:“好。我放你走。”

  这个答案是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

  当他吻她的那一秒,她曽心存侥幸,认为他对她的喜欢,比预期的要多那么一点点。

  可她想错了。

  她低下头去,发现视线越来越模糊:“我离开以后,你要照顾好自己,好好吃饭,别老熬夜。”

  她是真心爱贺英泽,爱到只要他幸福就好。这辈子能这样喜欢一个人,可以说是一种极大的幸福。若要说这份幸福中有什么不圆满,那也只有一点——这份幸福是属于他与倪蕾的,和自己没有什么关系。

  这场雨下了一整个晚上。不知不觉中,最炎热的时节远去,夏花无声香销,残叶也开始璇落。推开窗子,只能看见近处的衰败和远处还无中北岛高楼。那些都是另一个世界的事,已经与迈向耳顺之年的谢茂没什么关系。他望着窗外的宫州景色,觉得视野也被雨水浸泡过,让他不由自主想起温庭筠笔下的花间伤景,也想起曾经有一个女人很喜欢读宋词。她不喜欢唐诗,因为觉得唐诗行文过于工整,其中又有太多历史、国恨、抱负,都是她不关心的东西。她就喜欢那些女权主义反感的闺怨词,钦佩千年前的男词人能三言两语把小女儿情思写到极致,让活到现代社会的她也深有同感。当时他当然对她充满了怜惜之情,没想到后来的结果会是那样。现在回想往事,不得不承认“性格决定命运”是一条至理名言。他从柜子里拿出一沓包扎着的陈旧信纸。信纸的颜色是天空蓝,上有薰衣草花纹,精细敏感一如它们的主人。翻开信纸,一页页反复阅读,过往的回忆也成了细雨,淋湿了记忆的窗扇。

  过了十多分钟,一通电话把他叫到了楼下。他把信纸装入写字台的抽屉中,起身掩门而去。随后,不被留意的角落里,谢欣琪偷偷溜了进来,拉开抽屉,开始偷窥老爸的隐私。她知道他年轻时风流不羁,大概猜到这沓信纸里藏的多半是那个年代的桃色秘密。可是,读完信件的内容,她还是怔忪了很久:父亲与这名叫吴巧菡的女人通信三年多,最初几封信里,吴巧菡的语句无处不透露着浓浓的绿茶婊气息,动辄“薄情不来门半掩,醒来空见杨花满绣床”“反正云雨无凭,从此与君音尘绝”“纵被无情弃,妾似将身嫁与,一生休”,看似哀怨,又千回百转地撒了个恶心的娇。让谢欣琪直接怀疑她是从古代青楼穿越来的。但看到后面,写信人的哀怨却成了真哀怨,每一页的纸上都有泪痕,反反复复强调“谢茂,我真是冤枉的”……直到看见“修臣”二字,她才终于发现,原来写信人是她哥的亲妈!就是那个差点把他妈从正宫娘娘位置上扳倒的女人!她快速翻了翻那堆信,在里面翻到一张皱巴巴的信纸。它的纹理与别的信纸一样,但被撕碎过,又重新用透明胶粘了起来。信上的内容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