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螽斯(第3/4页)

过了片刻,芸枝进来低声道:“容姐姐,令嫔小主来了,想求见皇后娘娘了。”

容珮有些为难地看着醉得不省人事的如懿,轻声道:“娘娘酒醉,怕是不能见人了。这样吧,你去好生回了令嫔小主,请她先回去吧。”

芸枝答应着到了外头,见了嬿婉道:“令嫔小主,皇后娘娘方才从储秀宫回来,此刻醉倒了,怕不能见小主了。”

嬿婉向着暖阁的方向望了一眼,道:“方才看娘娘从储秀宫回来有些薄醉,所以特意回宫拿了些醒酒汤来。怎么此刻就醉倒了呢?”

芸枝笑道:“娘娘回来还喝了些酒呢。今儿酒兴真是好!”

嬿婉心中一突,很快笑道:“是啊。舒妃有喜,娘娘与舒妃交好,自然是高兴了,所以酒兴才好!”

正说着,却见菱枝端了一碗醒酒汤走到殿外,容珮开了门道:“娘娘醉得厉害,吐得身上都是,快去端热水来,醒酒汤我来喂娘娘喝下吧!”

菱枝忙答应着去了。嬿婉一时瞧见,不觉道:“皇后娘娘醉得真厉害,本宫便不妨碍你们伺候了,好好儿照顾着吧。”

芸枝恭恭敬敬送了嬿婉出去。春婵候在仪门外,见嬿婉这么快出来,不觉诧异道:“小主这么快出来,皇后娘娘睡下了么?”

澜翠本跟着嬿婉进去,嘴快道:“什么睡下,是喝醉了。”

春婵打趣道:“哎哟!贵妃醉酒也罢了,怎么皇后也醉酒呢!”

嬿婉嘴角衔了一缕冷笑,道:“贵妃醉酒也好,皇后醉酒也好,不过都是伤心罢了。本宫还以为皇后多雍容大度呢,巴巴儿地提醒了舒妃坐胎药的事儿,原来还是过不了女人那一关,也是个妒忌小心眼儿罢了。”

春婵笑道:“小主说得是。女人就是女人,哪怕是皇后也不能免俗。”

嬿婉长睫轻扬,点漆双眸幽幽一转:“所以啊,来日哪怕舒妃的胎出了什么事儿,那也是小心眼儿的人的罪过,跟咱们是不相干的。”

春婵会心一笑,扶着嬿婉悠然回宫。

乾隆十六年,前朝安静,西藏的骚乱也早已平定,皇帝以为西北无忧,便更重视江南河务海防与官方戎政。正月,皇帝以了解民间疾苦为由,奉母游览,第一次南巡江浙。

起初,倒颇有几位朝中官员进谏,以为南巡江浙,行程千里,惊动沿途官员百姓,趋奉迎接,未免靡费。皇帝便有几分不悦:“如今你们都称天下安定富庶,这安定富庶朕都是在奏折上看到的,未曾眼见。圣祖康熙爷也曾南巡,下江南与官民同乐,了解民生疾苦。朕为圣祖子孙,理当效仿。”

如此,再不敢有人谏言。待回到宫中,皇帝见如懿已经候在养心殿暖阁等候他下朝,那笑意便不觉从唇边溢出,照得眉眼都熠熠生辉。

如懿忍不住笑:“皇上虽然喜爱江南风景,但也不必如此喜形于色啊。”

皇帝握住她手,俯近她耳边轻声道:“你幼时曾去过苏州,每每与朕说起,都十分向往可以再去。朕当日只是皇子,并不能擅自带你离京。如今,朕便与你一同实现心愿,去咱们最想去的地方走一走。”他眼底有明亮的光,像星子在墨蓝夜空里闪出钻石般璀璨的星芒,“朕答允你,不仅是这次,往后咱们还有许多时日,朕会一直陪着你去山水之间。”

心底的暖色仿佛敷锦凝绣的桃花,迎着春风一树一树绽放到极致,那样轻盈而芬芳,充斥着她的一颗心。她依在皇帝胸前,依依婉然道:“只要是皇上想去的地方,臣妾一定伴随身侧,绝不轻离。”

窗外仍有薄薄的飞雪如柳絮轻扬,而他与她的眸光相触间,唯有无限欢喜与安宁。

按着皇太后的意思,因是巡幸江南烟柔之地,随行的嫔妃除了皇后,便以汉军旗出身的纯贵妃、玫嫔、令嫔、婉嫔、庆贵人和李朝出身的嘉贵妃陪伴。

皇帝对太后的安排甚是满意,便将六宫中事都托了愉妃海兰照应。临行前,如懿又去探望了意欢。彼时意欢已经有五个多月的身孕了,逐渐隆起的腹部显得她格外有一种初为人母的圆润美满。如懿含笑抚着她的肚子道:“一切可都还好么?”

身下浅碧色的玉兰花样坐褥软似棉堆,意欢爱惜地将手搭在腹部:“一切都还好。只是总觉得像是在梦里似的,不太真切。”

如懿忍不住取笑:“肚子都这么大了,孩子也会踢你了,还总是如在梦中么?”

窗外的雪光透过明纸映得满殿亮堂,意欢满面红晕的脸有着难言的柔美,似有无限情深:“娘娘知道么?臣妾第一次见到皇上的时候,是在入宫的前一年。皇上祭陵回来,街上挤满了围观的百姓,臣妾便跟着阿玛也在茶楼上看热闹。隔了那么远的距离,臣妾居然能看清皇上的脸。在此之前,臣妾作为备选的秀女也曾熟读皇上的御诗,可是臣妾从未想过,这个人会有着这样好看的一张脸。从那时开始,这个人便扎在了臣妾心里。知道皇上那年不选秀的时候,臣妾哭得很伤心,却也没想到会被太后选中入宫侍奉。跟着太后的日子里,太后待臣妾很好,她告诉臣妾皇上喜欢翰墨,喜欢诗词,喜欢画画。咱们满人马背上得天下,可是皇上精通琴棋书画风雅典趣,几乎没有什么是他不会的。有时候皇上来慈宁宫,臣妾便躲在屏风后悄悄瞧他一眼。那时臣妾真是高兴,原来我一生为人,熟读诗书,都是为了要走到这个人身边去。”

如懿见她痴痴地欢喜,隐隐却有莫名的忧愁盘旋在心间,她只得笑道:“妹妹如今又有了孩子,是该高兴。”

意欢眼底有明亮的光彩,仿佛满天银河也倾不出她心中的喜悦与幸福:“臣妾一直觉得,能在皇上身边是最大的福气。因为这福气太大,所以折损了臣妾的子嗣。皇后娘娘,这话臣妾对谁说她们都不会明白,但是娘娘一定会懂得。满宫里这么些人,她们看着皇上的眼神,她们的笑,都是赤裸裸的欲望。只有皇后娘娘和臣妾一样,您看皇上的眼神,和臣妾是一样的。”

果真一样么?她在心底怅惘地想。其实连她自己也怀疑,当初所谓的真心,经过岁月的粗糙挫磨,还剩了几许?看到的越多,听到的越多,她质疑和不信任的也越来越多。那样纯粹的爱慕,或许是她珍惜意欢愿意与之相交的最大缘由。那是因为,她看见的意欢,恍然也是已然失去的曾经的自己。可那样的自己,那样的意欢,又能得到些什么?

这样的念头在她的脑中肆意穿行,直到荷惜担心地上前劝道:“小主一直害喜得厉害,到了如今,闻见些什么气味不好还是呕得厉害。这会子说了这许多话,等下又要难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