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2/3页)



  她噢了一声,说:“我一直在这里啊。”她简明扼要地将自己这些年的职场翻滚向他介绍了一下,他扬起眉来:“你专业不是西班牙语吗,怎么现在做广告?”

  小语种找工作有多难……尤其是像她这种一流大学二流专业毕业的三流学生,她又笨,永远考不到翻译资质。

  何况他硕士学位还是微电子呢,结果现在还不是跑去当了无良地产商。

  真令人丧气,本该荡气回肠的旧恋重逢,说的偏偏是这种无聊又无聊的旁枝末叶。要紧的话一句也想不起来,那样多那样多的话,在人生最悲苦的日子里,一直是她最后的支柱。再难再痛的时候,她也忍了过去,只是想如果可以再见到孟和平,如果可以再见到他——但明明知道不会,命运不会给她这样的机会,今天真的给了奇迹,她却全都忘记了——因为他已经忘记了,坦然地、从容地,忘记了。

  他正视她,并且微笑。

  而她直到这一秒,仍不敢看他的眼睛。

  曾经很长一段时间,她躲在暗夜的被窝里哭泣,唯一仅存的执念是有生之年还可以见到他,然后号啕大哭,将全部的痛,一点一点讲给他听。

  今天才知道是多么幼稚的事。即使再次见到了他,他也不再是她的孟和平。

  从前的种种都化成了灰,被风吹散在时间里,一点一屑都不剩下。

  他想起来:“你在这里做什么?”

  她说:“来看位朋友。”

  他忽然扬眉:“你来看东子?”

  原来整个十七楼病区,竟只住了一位病人阮正东。

  原来这样滑稽,孟和平竟同她一样,都是来看阮正东。

  其实当年她曾听他提到过东子,甚至还听他讲过由来,因为《闪闪的红星》里潘冬子的缘故,东子的祖父才给孙子取了这么一个小名。据说两人自幼好得如胶似漆,相亲相爱如同胞兄弟。后来东子在国外多混了两年,革命的友谊才暂时出现了空白。

  而她就正好填在那空白里。

  其实她一向迟钝,孟和平过去总说她是傻丫头,叫得那样亲昵,后来一想到,心里就是空落落地一酸。

  她是傻,是真傻。

  祥林嫂这句话,要用到这里才好。

  她其实早该想到的,在看到那盒火柴的时候,这种特制特供的火柴,外头不会有流传。

  孟和平的手机响起来,他看了看号码,并没有接。不知是不是女朋友打来,也或者是他老婆。她拼命回忆杂志上的报道,可是中规中矩的财经杂志,半句八卦都没有提,压根就没说他有没有结婚。她忽然惭愧起来,有没有老婆都不关她的事情了,有句话说得好,从此萧郎是路人。

  “和平!”阮正东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出现,“我说你怎么不接电话,原来已经到了。”

  孟和平上下打量他:“气色这么好,还住什么医院,不如回家养着去。”

  阮正东笑,微微眯起眼睛:“我倒是想啊,可大夫不干。”世上难得有人穿睡袍还能这样得体,站在医院走廊,跟站在自家卧室似的风流倜傥。但也许是旧情人眼里出西施的缘故,她觉得孟和平更好看,衣冠楚楚,气宇轩昂。两个男人只顾叙旧,还顾不上她,她心里直发虚,要不趁这机会逃之夭夭,也是好的。

  还没迈出腿去,病房里忽然有人探出头来:“哥,是不是和平来了?”

  声音娇俏甜美,正是她适才听到的那一个声音,没想到长相更甜,看上去十分面熟。同阮正东一样,有一双伶俐的眼睛,见着孟和平,眼波一闪,亦嗔亦娇:“不是叫你七点来接我,怎么这么早就来了?”一转头见了她,也不做声,只是笑吟吟瞧着她。

  阮正东这才像是瞧见了她:“佳期你来了?”向她介绍:“这是我妹妹阮江西。这是我朋友,孟和平。”然后向那一对璧人含糊其辞地指了指她:“这是尤佳期。”

  她尤佳期二十多年来的人生,从来没这么热闹过。

  旧欢新知齐齐登场,而且还有情敌夹里头——可到底谁是谁的情敌啊,她还真没搅清楚。

  结果大家到病房喝茶,阮江西对她好奇到了极点,亲自替她倒茶。在医院还能喝到这样香甜的八宝茶,实在出乎意料。阮江西说:“这茶还不错吧,是打电话叫老三元送来的。”她不吭声,免得显得自己少见多怪,老三元茶庄出了名的“店小欺客”,因为店堂小,位子有限,据说许多明星去喝茶也得预约排号,居然肯送外卖到医院,这种面子真是首屈一指。

  阮正东不能喝茶,端杯白开水陪着,他是酒喝多了,突然胃出血被送到医院来的。阮江西描述他晕倒时的场景,绘声绘色,讲到要紧处一惊一乍,抑扬顿挫。饶是佳期这不相干的人,也听得紧紧提着一口气。阮正东笑:“甭听西子骇人听闻,她是做新闻的,有职业病。”

  佳期这才想起来她为什么面熟,因为她是新闻评论的女主播,人比镜头上看起来要年轻许多,大约在节目里总是言词犀利批评时事,所以给人印象很鲜明。其实现实里也只是娇俏的年轻女子,口齿比常人伶俐而已。

  跟孟和平真的很般配。

  青梅竹马,俊男美女,各自事业有成,任凭谁听了都会觉得是佳偶天成。

  她的电话响起来,她趁机走开去接。是周静安打来,兴高采烈:“快来快来,新世界在打折,有条裙子真适合你。”

  她稍稍提高了声音答:“啊?老板有要紧事找我加班?我马上回去。”

  周静安莫名其妙:“喂喂,你猪头了啊,说什么呢?”

  她答:“你先应付他一下,我半个钟头内赶回公司。”

  周静安还在呱呱乱叫,她已经将电话挂掉,走回去歉意地告诉阮正东:“真不好意思,我得回去了。”

  孟和平说:“我送你。”

  她到底没忍住,冒出了一句:“不用了,你还要送阮小姐,我打的就行。”

  阮正东说:“那你等一下,我换件衣服送你。”

  她还没答腔,孟和平已经说:“行了吧,你还在住院呢,我送,回头我再来接西子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