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司徒玦二楼的新卧室里慢腾腾地收拾自己各种乱七八糟的小玩意,时不时扯下音乐声震耳欲聋的耳塞,去倾听楼下的动静。

  七点半……八点……八点半……

  眼看着离她跟吴江约好的时间越来越近,如果仍按照以往的生活轨迹,这个时候爸爸要不就没回来,要不就是跟妈妈一块在二楼看电视,而她也可以做好准备,从窗户溜出去,逍遥一个小时再神不知鬼不觉地回来洗洗睡。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不过是一天的时间里,她就丢失了她的阵地,原本充满了希望的坦途也设置了重重障碍。

  楼下的谈话声时不时地传入司徒玦的耳朵,不用脑子也可以猜到是爸爸拉着姚起云在谈心,而妈妈也做了听众。

  司徒久安的那一套大道理平时在妻女身上不甚受到追捧,现在终于有了个姚起云,只听他滔滔不绝,从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说到男人的志向和抱负,最后再一次痛说革命家世,大谈苦难对于人生的意义,仿佛所有的倒霉孩子都是即将接受天降大任的“斯人”。姚起云偶尔会回答几句,声音很低,耳尖的司徒玦也听不真切,想必说的也是赞同和附和之类的话,而且眼里一定还充满了对司徒叔叔的崇敬之情。

  世界哪里还能找到比楼下两个男人更投契的组合?那个姚起云看起来吃过苦,又颇具司徒久安最赞赏的勤奋坚忍精神,简直就是为迎合司徒久安心中勾勒的完美儿子形象而生的,也无怪乎他一副欣慰备至的神情。

  这些司徒玦倒不是很在乎,她本来就腻味了爸爸试图强加在她身上的那个世界观的大框框,对卖药的久安堂也兴趣缺缺,有了姚起云,说不定爸爸的期许和倾诉欲都找到了更合适的对象,就可以稍微放过她。可眼前火烧眉毛的是,吴江他们一伙人还在等着她,她也很想很想出去,而楼下的那副情景明显不可能让她脱身。

  司徒玦和吴江一样,在那段时间迷上了斗蟋蟀,这要换到古时候,绝对就是纨绔子弟热爱的游戏,吴江最初拿着他的“爱将”来炫耀的时候,司徒玦原也颇为不耻,因为这几乎是电视剧里强抢民女的坏蛋公子哥的必备道具。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耳濡目染之下,她也不知不觉得对其中的乐趣开始热衷了。

  蟋蟀的好玩之处首先要在于自己去捉,这才是司徒玦眼里的重头戏。当下正是捉蟋蟀最好的时节,他们住处附近的草丛里虽然也有,但好的不多,所以吴江就用脚踏车载着她,跟其他几个同好一块到十五分钟车程以外的一个烈士墓下边去寻。那里草丰树茂,平时就人迹罕至,更何况是夜晚,简直就是昆虫乐园,也是她司徒玦的乐园,她最得意的几只宝贝无不是在那里抓到的。为此司徒玦还特意准备了一套装备:手电、花露水、草编的蟋蟀笼子、长袖的衣裤,一样都不能少,通通都寄放在吴江那儿,原本今晚这些装备都会再一次用得上了,她正待抓几只好的,好好挫挫吴江的威风,偏偏被堵在了这里。

  九点过了一刻,似乎是考虑到姚起云也累了,司徒久安夫妇跟他说了一番好好休息之类的话,就先后上了楼,司徒久安洗澡,薛少萍敲了敲女儿的门,司徒玦闷声说自己困了,她就回房去看电视。

  司徒玦心中大喜,又开始蠢蠢欲动。听着父母那边动静没有异样,便做贼一般下了楼。大门锁了,那该死的门开闭都会发出足以惊动屋子里所有人的声音,原本属于她的那个卧室房门紧闭,也不知道那家伙在里边干什么?她挠着脑袋,轻手轻脚地在他门前徘徊,心里想着要用什么法子,才能在他眼皮底下从窗户溜出去。

  她转了几圈,依旧无计可施,便把耳朵贴在门页上偷听里面的动静,这门的隔音效果一般,她最清楚不过,可诡异的是,另一边完全没有一点儿声音,别说水声、脚步声、音乐声……就连半声咳嗽都没有,他安静得像并不存在。

  就在这时,忽然间轻微的“喀嚓”一声传来,司徒玦疑惑了半秒,在她反应过来打算闪避之前,门开了,而她仍保持着一种极度鬼祟的姿态。

  司徒玦干笑两声,直起腰来,假装自己刚才一点也不像个偷窥的变态似的,掩饰着不好意思,对这个房间的新主人打了个招呼,“嗨!”

  在她的灿烂笑容下,一脸紧张和意外的姚起云倒显得更无所适从一些,脸依旧是红的,说话时眼睛却不敢聚焦在她脸上,“有……有事?”

  “呃……”司徒玦急中生智,“是这样的,我原本住在这里,今天刚搬到楼上,忽然想起还有些东西忘了拿,正好用得上,就下来找找。你没睡吧?我能进去吗?”

  姚起云没有说话,赶紧侧身让她入内。

  房间基本上还是司徒玦搬走时候的老样子,他带来的行李少得可怜,只有一个旧式的破旅行袋,放在书桌下的角落里,桌面上倒是摆着一本摊开的书,司徒玦走过去的时候装作不经意地看了一眼,竟然是高一的英语课本,顿时对他的崇敬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他年纪跟她差不了多少,可这境界差得就太远了。

  她平时的东西本来就多,仓促之间哪可能搬得干净彻底,抽屉里,衣柜里,书桌上到处都还有没来得及带走的东西,既然进来了,怎么都要作出个样子,便心不在焉地翻捡着书桌抽屉里的书和小玩意。

  姚起云在她身后,司徒玦背对着他,依然是听不到他的任何一丝动静,她收拾了一小会,觉得一个人可以无声无息到这种地步实在是反常,心想,他不会是离开房间了吧。

  她满怀期待地回头瞄了一眼,顿时大失所望,他正站在门旁边的衣柜前面,像一盏人形的落地台灯,更奇怪的是这“台灯”的光线似乎正投射在她的背上,在她回头的刹那,又受惊一般地移开。

  尴尬这东西也会传染的,他无所适从的样子让司徒玦也觉得这场面有些让人难以适应。她又转头翻出了几个本子,磨蹭了一会,实在是受不了啦,索性放下手里的东西,满脸堆笑地问,“你要去洗澡吗?”

  “什么?”姚起云在这个突兀的问题下愣了愣,似乎对她的话和用意感到无比困惑。

  司徒玦也觉得自己这话说出口怎么怪怪的,赶紧添了一句:“我是说,你坐了一天车,洗个澡会感觉好一些。”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