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黑暗与光(第3/4页)



方灯骤然松手,半截空酒瓶落地,她捡起仍亮着的手电筒,惊魂未定地想要去看方学农头上的伤,被方学农无力的手隔开。他用最不堪入耳的话语诅咒着她,想爬却没办法直起身来。方灯在他的皮带一侧找到了钥匙串,趁他半昏半醒,解下钥匙,哆嗦着轮流朝锁孔插去。

谢天谢地,方学农的钥匙只有寥寥几把,排除家里用的那两把,方灯在自己如雷的心跳中很快听到了锁孔弹开的脆响,赶紧拔锁推门进去,用手电筒在里间一扫。

那是个不到十五平米的狭窄空间,不知道过去是派什么用场,此时四下空空如也,除了地上的一堆稻草、几个空饭盒,还有就是角落里被绑在凳子上的一个人。

方灯看到傅镜殊的那一瞬间眼泪夺眶而出,但她都顾不上去擦,带着朦胧的泪眼以最快的速度冲过去,撕掉他嘴上的胶布,再俯身去解他手上的绳结。

傅镜殊的手被指头粗的麻绳捆绑在椅子的背后,腕部已磨得血肉模糊,方灯使出了吃奶的劲,但那绳结打得异常的紧,身边又没有任何的工具。她一边费力地解绳子,一边不时借着手电筒的光查看门口的动静。终于,一分钟后,绳结被她扯得松动了,而地板上的手电照往门口的光也忽然被遮挡住,方学农捂着头,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

他嘴里含糊地嘟囔着,“小杂种”、”小贱人”之声不绝于耳。方灯用尽全力将绳套往下一扯,傅镜殊的手再顺势向两旁一挣,上半身总算摆脱了绳索的束缚。方学农见状,更为急切地朝他扑过来,手里拿着方灯扔下的半截碎酒瓶子。

傅镜殊的双脚还被困在绳子和椅腿之间,他侧身闪避,连人带着凳子侧翻在地。方灯及时从后面拦腰抱住了她父亲。

“爸,你别这样,打伤你的人是我,你放过他!”

这时方学农的劲道大得出奇,浓稠的血浆覆盖了他大半张脸。他喉咙里发出古怪的痰音,沙哑地说着什么,混乱间方灯只听见”……她那么死心塌地地爱你,以为孩子能留得住你……你却说她偷人……她到死前都在问我,这一生为什么是这样……谁告诉我……你要下去替她做牛做马……”

看他的样子竟像是分不出眼前的人究竟是谁,方灯哪里困得住这样的一个人,跌跌撞撞被他带着朝傅镜殊靠近。

“你醒醒,他不是傅维忍。我送你去医院,让他走好不好?”

傅镜殊摔倒在地,弓身竭力去解脚上的绳索。方灯在方学农伤害傅镜殊之前闪身挡在了他们两人的中间,试图将魔鬼附体一般的方学农推远。

方学农定定地盯着她看。

“能做的我都为你做了,我没有骗你。孩子死了,我不想你伤心,就给你找了个新的,我知道你想让他留在你和孩子身边……你说要我带你离开瓜荫洲,说要我永远不说出留在傅家园的是个野种……我都尽力为你做了,我就是个没用的废物,只能做到这些……你想着别人,谁想着你?”

“我知道,我知道。”方灯不敢说破,希望借此为身后的人赢得时间。

“朱颜,你到现在还会看不起我吗?”方学农喘着粗气,注意力仍被挡在他身前的方灯吸引着。

傅镜殊总算解开了脚上的麻绳,吃力地站起来。此前他已被绑在这椅子上将近一天一夜,滴水未进,全身动弹不得,手脚都僵得好像不是自己的。方学农听到动静,一下拨开了方灯。

“傅七,你快点走。”

方灯还想去拦方学农,却被方学农掐着脖子按在墙上,脖子边抵着尖锐的破酒瓶。

“你不是朱颜!吃里扒外的小贱胚子,看老子不收拾你。”方学农面目狰狞,握瓶子的手却一直没有施猛力。

傅镜殊哪里肯丢下她走,他抄起地上的破凳子狠狠砸向方学农的后背,试图让他松手。

“你说谎!”他大声对方学农道,“你这个骗子,满嘴胡言乱语!”

饶是他刚脱身后连站都站不稳,这一下力度仍然不轻,方学农闷哼一声,却没有松手。方灯眼看着傅镜殊再度举起了凳子,大声哀求道:“他只是个疯子!你快走吧,他还有同伙!”

傅镜殊犹豫了一下,扔下凳子,徒手想将方学农从方灯身边扯开。方学农死扛着不松手,方灯只觉得脖子上一阵尖锐的剧痛,心知那利如刀锋的破酒瓶轻易就能刺穿自己的脖子。她鼻子边满是血腥味,不知道是方学农的还是她自己的。有一秒她有个荒谬的念头从空白脑海闪过,也许他真是她的亲生父亲,要不这血的味道为什么如此相似。

不知为什么,方灯血流出来的一瞬,她脖子上的破酒瓶力道缓了缓,她借机奋力一推,助她脱身心切的傅镜殊似乎也抓着方学农的手臂一拽,混乱中方学农重重跌倒在地,沉重的肉体和水泥灌浇的地板猛然接触,发出沉闷的扑通声,他就再没有动静了。

“你怎么样?”傅镜殊捡起手电筒去看方灯脖子上的伤。

方灯捂着痛处,血并没有她想象中多,想来并没有伤到动脉。

“还死不了。”她失神地答了一句,扯着傅镜殊的手,惊魂难定地上前去看地上的方学农。

傅镜殊将她推到身后,自己戒备地弯下腰,将肩背朝上的方学农轻轻翻转过来。方灯顿时捂着嘴发出一声哀鸣,傅镜殊也倒抽了口凉气,那个破酒瓶几乎是正正从方学农的下颌喉管处插入,地板上血流如注,方学农抽搐了几下,渐渐地就不再动弹了。

两个年轻人像是被眼前的一幕彻底惊呆了,怔怔站在原地,忘了逃亡,也没有做任何徒劳的呼救。方灯脸上的泪痕早已在冰冷的空气中风干,仿佛忘却了所有,周身唯一能感知到的只有他的手,紧紧地与她交握,好像彼此是对方唯一的倚靠,好像亘古以来他们就一直只有彼此。

“走。”傅镜殊先反应过来,这里不是久留之地,说不准方学农的同伙就会折返回来。

方灯任由他牵引着离开了这噩梦般的小楼,一路沿着土坡的小径和荒凉的海滩狂奔。夜间宁静而安详的瓜荫洲就在前方等着他们。

当方灯和傅镜殊站在第一盏亮起的路灯下,发现这一夜的瓜荫洲张灯结彩,小岛中心的主要街道里行人如织,灯光如昼,人们脸上的笑容和屋檐上挂着的红灯笼一样热闹且喜庆。他们都忘了,今天是元旦,新的一年又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