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镜湖。

  

  波光如镜。

  

  婺城的冬天是冷到骨子里的,寒,湿,潮,在室内开着暖气,也捂不暖身子;在室外穿着大衣,也透不出一丝热气。

  

  心湖苑里的参天梧桐挥舞着残枝,初冬的风开始呼呼作响。

  

  凌千帆坐在湖边长凳上,略有些无奈,看着顾锋寒从湖中湿淋淋地钻出来,径直走到他身边坐下,凌千帆倏地移形换影退开半米远:“明明有室内的恒温游泳池,你偏偏要到这种地方来受罪,真不知道你又犯什么毛病了!”

  

  顾锋寒唇角微弯,也不理他的抱怨,从他手里拿起毛巾一边擦脸一边问道:“柚县那边你交待好了没有?我准备今天晚上的飞机过去。”

  

  “这么急做什么?一时半会儿哪能把拍板的人都给你找齐了?”凌千帆有些为难:“再说……这件事有必要你亲自去吗?叫Angela去签个合同不就结了,对了……我听说,姑父问你今年是不是回去过年,你……”

  

  顾锋寒脸上的寒冰更甚,冷冷道:“叫他死了这条心吧,我早说过我不会和他过任何一个新年的。”

  

  “你这是何必呢阿寒?”凌千帆叹道:“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为什么你一定要揪住不放?姑父其实也很后悔,你就不能给他一个机会弥补吗?”

  

  “弥补?”顾锋寒冷哼一声:“弥补?汽车如果抛锚了一次,就必然还会有第二次。第一次他害死了我妈妈,第二次呢?是不是要连我也害死?弥补……他能怎么弥补,他能让死人复生吗?”

  

  凌千帆一时哑然,这个问题向来是他的死穴。他们两个幼时便是好友,顾锋寒那时常到他家去玩,他家过年拍全家福时顾锋寒还曾凑过去占了一个位子——可快乐的时光在某一天嘎然而止。顾锋寒的父母早年离婚,因为顾父没有再娶,顾锋寒一直期盼着有朝一日能让父母复合,不料……在姑妈和顾父结婚的当天晚上,他妈妈竟不堪刺激而自杀。

  

  他不知道怎么解开这个死结,长辈的是是非非他无法评判的,他如今能做的,不过是稍稍弥合顾家父子之间的裂痕。

  

  “这个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可以卖,我跟你说过,我生平最恨人背叛,”顾锋寒眼中闪过丝丝恨意:“如果不是你姑姑没有生孩子,他会记得自己还有我这个儿子吗?他现在这个样子,都是他咎由自取!”

  

  凌千帆见他火气又上来了,只好把这个话题就此打住,他知道顾锋寒这个性子,虽然口上说得绝情,心里明明就还放不下他父亲,不然也不会让孟涵在北京找经验丰富的老中医,偏偏又拉不下这个面子,要是劝多了惹毛了他,恐怕反而弄巧成拙。

  

  “好了好了,我不劝你,那明年董事会召开之前,你真有把握回购足够的股份?现在大环境很差,银河和凌厉的股票算是比较稳定的了,恐怕一些小股东不会轻易抛售,我们就算筹措了足够的资金,没有人肯脱手的话,我们也没办法。”

  

  顾锋寒不以为意地笑笑:“这个你不用担心,你负责把柚县那边和婺城这里市政府的关系疏通了就好,别的事情我来搞定。我今天晚上的飞机过去,等我那边谈好了,你在这边马上和方非尽把并购的合同签了。”

  

  顾锋寒的父亲和凌千帆的姑姑,是再典型不过的政商联姻,顾家财力雄厚,凌家在两岸三地人脉甚广,在这样一个人情错杂的国家,没有一点政府关系,是没法子把生意做大的。

  

  凌千帆点点头,忍不住又多口道:“你也不要逼得太紧了,非尽那边……我每次去找他的时候总有点过意不去。”

  

  顾锋寒颇为不以为然,嘴角扯起一丝讥讽的笑容:“你可以不趟这趟浑水的,这样也不用担心对不起你的好师弟。”

  

  凌千帆无奈道:“我已经被你拖下水了,你现在说这种话,我可能全身而退吗?我只是担心……非尽这个人有点死心眼,要是把他逼急了,不定做出什么事来,他爸爸都已经答应你把方圆天地卖给你了,你何必急在这一天两天?”

  

  顾锋寒皱着眉没吭声,把方非尽逼急了他会做出什么事来?他脸上又浮起讥讽的笑容,这种娇生惯养的少爷,逼急了又能怎样?他不过一通电话打给方维鸣,方维鸣正为了儿子的糊涂感情帐焦头烂额,听说他正缺一个对旅游方面颇为懂行的顾问,立刻就把苏晚推荐了过来,大约为了不再让儿子泥足深陷,连一个方圆天地方维鸣都不在乎,更何况被方维鸣视为儿子前程最大阻碍的苏晚?

  

  想到这里他又有点嫉妒方非尽了,尽管方维鸣瞧不起苏晚的出身,不惜一切代价也要给儿子找一门门当户对的婚事,可不论如何……

  

  那也是做父亲的一片苦心。

  

  凭什么所有好事都落到他身上?

  

  “我很急,我已经没什么耐性了,”顾锋寒喃喃说道,凌千帆突然想起了什么,讶异地偏过头来:“你外公是不是柚县人?我记得……你有一年是不是在柚县读的书?”

  

  话音未落顾锋寒便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凌千帆微哂道:“我头一次发现你这么有回馈社会的精神。”

  

  顾锋寒没搭腔,凌千帆的好奇心又被勾了起来,他隐隐记得,五年前顾锋寒回家的时候,整个人就跟失了心魄一样,谁也不知道他出了什么事,谁也劝不得,谁的话也听不进,在外面飘了两年不肯进公司做事,只有孟涵跟着他四处跑。两年后不知孟涵劝了他什么,他才稍微正常了些,进银河正正经经地做事,只是不肯见人,最近不知道为什么他整个人好像又被挑起了什么火头,听说常常一个人在办公室里摔东西——看来有空要找孟涵聊聊了。

  

  顾锋寒捡起在长凳上的衣服,随手披了一件在身上,起身准备回去,凌千帆住的单元和他隔着一个小花圃,分手的时候凌千帆又问道:“对了,你在柚县那个开发计划叫什么名字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