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切都是烟云(第3/6页)

  周末陆茗眉在家里做大扫除,小户型的一室一厅,明爱华移民前给她付的首付,现在自己逐月还按揭。在客厅的电视柜里摸了半天,摸出一盒素描来,她坐在地板上,一张一张地翻过去——纸张早已泛黄,她抬首瞅瞅穿衣镜,再对比素描上她的轮廓眉眼,不由轻叹一声。

  岁月是把杀猪刀,现在的她,说是成熟也好颓废也罢,总之过去那样的张扬和棱角,是逝去不再来了。

  全是程松坡一笔一笔画出来的。

  他们去崇明岛看候鸟,她坐在木桥边给他做模特,每次都不耐烦:“你怎么画得这么慢,动都不让我动一下!”

  陆茗眉不自觉地也伸出手指,从眉目线条上划过,没来由地就浑身一颤。仿佛崇明岛的明月夜,候鸟憩息的滩涂,程松坡的手指轻轻地描绘她双唇的线条。

  程松坡说,我喜欢画你的时候,你专注地看着我的感觉。

  初夏的微风也带着炎炎暑气,陆茗眉却止不住的瑟瑟发抖。

  接到父亲询问她和时经纬近况的电话时,陆茗眉正坐在中学母校的操场了望台上,静静地看着球场上踢球的学生们。不远处传来悠悠的口琴声,吹的是周华健的《朋友》,很多很多年前,她还在这里读书时的流行歌曲。有一回她去画室找程松坡,发现他居然会吹已没有多少人有兴趣的口琴,当时她正迷周华健,逼着他吹给她听。

  这些年一个人,风也过雨也走,有过泪有过错,还记得坚持什么,真爱过才会懂,会寂寞会回首……熟到不能再熟的歌,却在这样的时候,撩拨得陆茗眉直欲落泪。这样一个人坚持了多久?陆茗眉已想不清楚,从程松坡出国开始,她的生活变成死水一潭,学校里的风风雨雨,工作上的磕磕绊绊,全都顽强而麻木地一个人扛下来——直到在Florence再遇到程松坡。她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一个人的生活,直到他伸手与她十指相扣,她才明白,其实她一直在苦苦回首来时的路。

  口琴声并不遥远,她转过身看过去,熟悉的白衫黑裤,清癯挺拔的身形。悠扬的口琴声仿佛在空气中起到某种化学作用,他抬起头来,不自觉地往了望台这边梭巡,目光绵绵交织,仿佛泥沙俱下,纷落入海,再也分辨不开。

  程松坡一步步走近,陆茗眉率先开口:“你也来学校?”

  “我想来看看能不能找到你。”

  “你又不是算命先生。”

  程松坡不说话,在了望台上坐下来,缓慢而艰难:“我碰运气。”

  陆茗眉垂着头默不作声,程松坡现在这样,算是主动求和么?他今天这样的态度,已算十分难得,然而……陆茗眉不自觉抬首抚过眼角,没有镜子,看不到自己眼角是否已有纹路,看不到时光是否已在面庞上留下自己的痕迹。她想起那天晚上见到的女孩,似乎是很漂亮的,金色的长波浪发,白皙的皮肤,会说话也会笑的眼睛——她不知道为什么要想到这些,但那女孩的模样就不经她许可地跳进脑海里来。

  那女孩显然是年轻的,自己的年纪虽不算老,到底也……

  原来那么多从未想过的问题,此刻全都不请自来。

  她闷头不说话,想程松坡自己解释清楚,程松坡沉默半晌后开口了,说的却是另一番她未想到的话:“陆茗眉,我们有很多年没见面,你会不会觉得,其实我改变了很多?”

  陆茗眉费了好大劲才厘清这句话的意思——他们很多年没有见面,然后怎样?很多年没有见面,所以在Florence重遇后的那些承诺全是一时冲动?很多年没有见面,所以……所以他现在才发现其实有别人更适合他吗?她恼羞成怒,愤然反问:“如果你想说的是这句话,为什么在意大利的时候不说?”

  程松坡默然不语,他眼里又漫起浓重的悲哀,那种她极熟悉的眼神,那些她和他都曾努力逃离的东西。最后他艰难开口:“我被和你重逢的喜悦冲昏了头脑,来不及告诉你,要再看清我一些。”

  “比如?”

  “比如,我承认当年说的是气话,但曾经发生过的事永无更改;比如,我曾以为永远失去了你,有过很长一段颓废而混乱的生活;比如……我不知道这些年谁填补了我的空白,有没有人已经走入你心里;比如……我已经不是你记忆里的程松坡。所以,我不知道你是否愿意尝试多一次?”

  他身形依旧挺拔,轮廓线条刚毅,声音一如往昔。

  PART 4

  伴随着杜拉斯的《情人》,湄公河的唯美和沧桑传遍世界每一个角落,似乎一提到这条河,人们想起的便是那喧嚣的集市,越南的雨季,上世纪的爱情,欲望和纠葛……湄公河之春,湄公河的春天,那该是个多么引人遐想的美丽名字,然而程松坡的画笔下,却是尸积千里、血流成河。一条水流湍急的泄洪道里,无数人马在洪水中挣扎,河流两旁,战马嘶鸣、弹雨如林。河流两旁的胜利者来不及观看胜利果实,老牵幼、妇抱孺,仓皇逃窜;被洪水席卷而去的残兵,向天空伸出手,甚至来不及说一句遗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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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一早上恰有个大客户的单子要签字,陆茗眉亲自送过去,等回银行已近中午。刚进门大堂值班的同事就朝陆茗眉笑道:“茗眉,你的VIP客户来啦,在办公室等你好久呢!”

  陆茗眉吓得心惊肉跳,赶紧冲进办公室,看清来者后才长舒一口气:“太后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叫财务不就行了嘛,就算你亲自过来,那也先给我打个电话,免得你等这么久我多不好意思。”她称作太后的是成冰,先前通过时经纬认识的,南生电子大老板的女儿。成冰年纪约和陆茗眉差不多,据说是时经纬的大学师妹,朋友们都称她做太后,陆茗眉便也随俗。

  “没事,我正好在附近买东西,想起你在这里就过来看看,不耽误你吧?”

  陪成冰这种级别的人聊天,分分钟都是在创收,怎么能算耽误?唯一惴惴的是,看先前时经纬对成冰的态度甚是热络,照成冰的家世出身看,恐怕她是极符合时经纬这种“锐意进取”的人的标准。陆茗眉揣度时经纬未热烈追求成冰的原因,一来有身份的差距,二来……以时经纬一贯不按常理出牌的性格,恐怕也不会轻易下重码狂追,而是另辟蹊径以求一击即中。陆茗眉这样一想便觉头痛,只好随意闲扯:“买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