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切欢乐都没有微笑(第4/6页)

  程松坡说,候鸟的迁徒,也是一个承诺的故事。

  程松坡说,万里的行程,只为了和你相聚。

  程松坡说,无论去哪里,我终会回到你的身边。

  现在有夏日的晚风,却没有当初的诺言。

  也许候鸟的相聚,也不过是为了最终的分离。

  陆茗眉攀扶在木桥的栏杆上,这样的季节没有游人,没有人会看见她在流泪。

  事情往往就是这样的可笑,程松坡的祖父心心念念要回归故土;而程松坡的故土,已不再是他祖父朝思暮想的家园。

  他的根深深扎在掸邦,那片生他养他的土地,那片盛开着霉菜花的土地。

  他也曾万里迁徒,从金三角到上海,从上海到佛罗伦萨,现

  在又回到这里歇脚。最终,最终他要回的家乡,不是他的故里。

  这个伸入东海的孤岛,不过是他短暂的憩息地。

  鸟儿飞去又飞回,草儿岁枯又岁荣,谁又知道这孤岛的苦楚?

  据说有一种鸟,一生只有两次迁徒,丁次从南至北,一次由北而南。

  孤岛和它的相聚,一生只有两次。

  它以为它只是在天空中拍拍翅膀,却不曾想它低头时的一次回顾,将在湖水心中投影至永世永生。

  陆茗眉哭到整个心肺部要从身体里迸裂出来,因为她知道可放纵的日子不多。她不是那只北去南归的候鸟,她只能苦苦守候在这里,春去秋来,岁枯岁荣。

  她终究没有能够洒脱到叛离父母,背井离乡。

  木桥上当初刻下的誓言,早已在风雨的磨砾下,腐烂殆尽。

  夏夜的暴雨声如黄钟大吕般奔腾而下,伴着隆隆的雷声,雨水淋漓酣畅地喷泼下来。

  陆茗眉忽然想起有一首歌,名字似乎叫天空不要为我掉眼泪,歌词己不记得,更加想不起调子。

  只是记得那一句,天空不要为我掉眼泪。

  今天的天空,是在为她掉眼泪么?

  那真是何其幸运,苍天居然也知道她有伤心的一天。

  身上早已淋得湿透,她却只觉得畅快,原来整个人被这无可抗拒的天意生吞活剥,是这样快意的事情。

  却又忍不住要想,候鸟南归的时候,还会记得曾有孤岛上的湖泊,曾倒影出它的翅羽么?

  阿茶,阿茶,有人曾在这里这样唤着她,那声音如此熟悉,如此迫近,仿佛犹在耳旁。

  阿茶,阿茶,有人又在耳边这样唤着她,霄声阵阵,雨声沥沥,连人都生出幻觉来了。

  阿茶,阿茶,我知道你在这里。

  你走开,她无力地叫嚷,既然迟早要走,不如早走早了。

  阿茶,候鸟的迁徙,只是为了回家。

  这里不是你的家。

  阿茶,候鸟的迁徒,只为兑现承诺。

  承诺已经兑现,你可以走了。

  阿茶,万里的行程,只为和你相聚。

  相聚也只是为了分离。

  阿茶,无论去娜里,我终会回到你身边。

  我终会回到你身边。

  昏昏沉沉,忽冷忽热,头痛欲裂。

  醒来的时候居然是在医院,一颗头埋在雪白的床褥旁,陆茗眉伸手摸摸那一一根根如尖刺般硬挺的头发,程松坡猛抬起头来,"你醒了?"程松坡双目血丝,下巴上有刚探出头来的微青胡茬,一夜都没睡好的模样。见她醒过来,张张嘴,却说不出一旬话来,怔仲许久后才猛然伸出双臂,把她的头紧紧搂入怀中,像生怕她会转瞬间消失于天地之间。陆茗眉张嘴要说话,喉咙却嘶哑得厉害,又干又痛,只能哆嚏着用最简短的字眼说:"水。"她连说好几遍,程松坡才醒过来似的,猛放开她去倒水,怕

  自己力道过大,忙又伸手去扶她。他手忙脚乱,无措得厉害,先倒了热水,把自己烫着,倒掉换冷水,端过来又觉得不妥,再倒掉一半加热水。如此反复再三,才端来一杯温水来递给她,他捧着水杯,仿佛捧着的是什么甘露琼浆,颤抖得厉害,又珍惜到无以复加。

  程松坡弓着身子,整个人如同一张绷紧的弦,一眨不眨地盯住她喝完整杯水。陆茗眉把杯子递给他,他捏着杯子问:"还要不要?"陆茗眉摇摇头,他立刻就坐下来,如长臂猿似的,把她整团身子都圈到怀里。

  陆茗眉忽然就笑出来,印象中她从未见过程松坡如此慌乱的模样。

  即便面对她的母亲,他也是剑拔弩张,绝没有一丝半毫的惮意。现在他战战兢兢如临大敌的神情,仿佛他怀里是全世上最易碎的瓷珍。

  "阿茶,"他又像醒悟过来什么似的,急惶惶地捞着她的脸,生恐晚一秒就要错过什么,"我不是要离开你。" "上次我气昏了头,口不择言。" "我昨天……我昨天……"他仍是前言不搭后语,尚未从昨天夜里那种心悸中平复过来,惶急地想把所有要说的话一股脑倒出来。

  "我答应你,等爸爸的骨灰要回来,过去所有的事情,我都不理,我都不理。" "我保证什么都忘掉。" "我不会再找你妈妈的麻烦了,我保证。" "你不要做傻事。"

  "我去找你,看到时经纬的车泊在你楼下,等到半夜,他都没有出来,我——我气昏头,所以才跟你说那些胡话。" "阿茶。" "这是最后一件事,我想把爸爸葬回江西。" "除了这个,"所有的事情我都不理了。" "阿茶,我……我也怕。"他的手掐得入骨,陆茗眉却不觉疼痛,热度从他掌心源源不断地传来,像给她注入了新的生机。

  "松坡。" "嗯?"程松坡又低下头来吻她,他嘴唇干裂,擦在唇上有些微的痛感,不过,感觉很好。陆茗眉歪倚在他怀里,他还欲言又止的不知从何说起,好久后突然问出一句:"你饿不饿?" "嗯。" "要吃什么,我给你买。" "粥。" "好。"程松坡放下她,走出两步叉回过脚步,""什么粥?" "海鲜虾仁。" "好,我这就去。"他刚转过身,陆茗眉又叫住他:"松坡。" "嗯?" "你还没换衣服。"程松坡还穿着病号服,大概是昨夜淋了雨,医院临时给换的,他的衬衣西裤都搭在窗台上,地上残留着一小摊水迹。他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