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被神遗弃的你(第2/3页)

何蔓忍住笑,自信满满地回答﹕“苹果、报纸、火车,我记住了。”

“100减7是多少?

“93。”

这**真是包罗万象啊,何蔓腹诽。

“再减7呢?”

“86。”

“再减7呢?”

“79。”

连续答了几次,怕自己太快会答错,何蔓稍稍放慢了语速。

“现在我读出五个数字,请你把数字倒转读出来﹕4,2,7,3,1。”

“1,3……7,2……4。”

有点儿费劲儿,不过不奇怪,她本来数学就很差。何蔓安慰自己。

“好,现在请你说出刚才的那三个词语。”

何蔓很难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

她难以掩饰自己有些呆滞和慌张的眼神,看到旁边谢宇瞬间拧起的眉头,何蔓忽然觉得自己很没用。像很小的时候考砸了,回家看到妈妈失望的眼神一样。

她害怕让谢宇失望。她答应他自己不会出问题的。

何蔓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这个目的不明的**开始显现它的恐怖威力。医生并没有催她,自始至终保持着同样温和的表情。谢宇也似乎怕干扰到她,不敢开口。

白色的诊疗室里弥漫着白色的紧张。

何蔓急得泪水在眼眶打转。

“别急,慢慢来!”谢宇终于还是忍不住出声鼓励,语气温柔小心,像个年轻的父亲。

“努力想想看,第一个是水果。”张医生在一边提示道。

“苹果,”何蔓长出一口气,“第一个是苹果,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

“那第二个呢?”

何蔓再度陷入苦思。

“第二个是你每天都会看的,早上的时候,我看完你看的。”谢宇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温声提示。

“报纸?”

“第三个呢?第三个是交通工具。”

“汽车?自行车?”何蔓一脸焦急,“飞机?火车?”

“对了对了,”谢宇笑起来,“三个都说对了,好了。”

没好,没有好。何蔓的心慢慢沉下去。

这时,医生从抽屉里拿出了几样东西,在桌子上摆好。

“现在请你记住这五样东西。”

一只手表、一枚一元硬币、一支钢笔、一张名片和一个笔记本。何蔓认真地看着桌子上的物品,一直盯到脑仁有些疼,像要把桌上的物品刻进脑中一样。

何蔓被谢宇握住的那只手开始渗出绵密的冷汗。谢宇感觉到了,于是更用力地握紧。

医生接着用一块布把桌上的物品盖起来。

“好,何小姐,现在请你说出刚才那五样物品。”

“手表,笔,硬币,还有……还有……”

说到这儿就再也说不出的何蔓,转过头和谢宇对望,两人的脸都是一片苍白。

何蔓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

谢宇把她搂进怀里,轻轻抚着她的后脑勺儿,像个溺爱的家长。

“好了好了,**做完了,我们成功了,不怕,不怕。”

3.

被推进核磁共振机器的那一刹那,何蔓有种被推进断头台的感觉。

这台奇怪的仪器,能穿透她脑中波涛汹涌的海洋。

海洋中漂浮着一些零碎的片段、混杂的画面和混杂的声音,不知道该如何匹配。

“何小姐的海马体正在萎缩。”

穿着白大褂的男人拿着钢棒,对着灯箱上两张脑部断层扫描图指指点点。

“我早就不记得她的背影是什么样子了,我只记得你。”

男人从背后抱着自己,低头能看到他结实的手臂环在腰间,抬眼却看到暗淡的圣诞树,聚会散场,欢笑落了一地。

“何小姐多年前曾经出过车祸,当时也发生了脑震荡。这次脑部再次受创,这地方的黑色部分是撞击导致的出血,形成了血块儿。这个是不是成因我们暂时还不能确定,但是从海马体和何小姐平时生活中的表现、记忆力**的结果综合来看……”

穿白大褂的男人嘴巴一张一合。

“想不想喝啤酒?”

“想!我两罐,你一罐!”

夏天的夜晚,树影婆娑。夏天,夏天,天塌下来都觉得不着急的夏天。

“何小姐极有可能是患了脑退化症。”

随着这句话,所有画面真的都退了出去,像退潮一样远离,消失不见。

何蔓从纷杂的思绪中恢复过来,定定神儿,发现自己正站在洗手间里。

镜子中的女人披散着头发,穿着睡衣,手里还拿着一支牙刷。

原来都是因为没睡醒。

何蔓放心地对着镜子傻笑了一下。

起来就刷个牙,洗个澡吧。

这是何蔓今天洗的第十个澡。

谢宇坐在楼下,听到楼上再次传来哗哗的水声。他慢慢地靠着墙坐到地上,对面的厨房柜门敞开着,里面的十几袋盐是何蔓一次次从超市买回来的,积压成灾,像一片不会化掉的雪。

4.

谢宇原本以为,失忆是有顺序的,何蔓会从最接近现在的开始遗忘,然后一直倒退,最后回到像婴儿一样的状态。

实际上失忆是会跳跃的,今天的何蔓来到五年前,明天又可能跳回到大学时候,后天又恢复正常,正常没几分钟就拎起包说要去开会……何蔓脑海中的记忆被打乱了顺序,跳来跳去,没有过去、现在、未来,只有当下的选择。

五月,街上已经一派暮春景象。邻居家一墙的花儿已经开败,空气中却时不时还能嗅到凄迷的香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何蔓的病情恶化得比想象中要快。

三个月前医生曾经表示,不做手术的话,现有药物并不能遏制病情的恶化,只能延缓,但是疗效因人而异。如果每天能做足够的运动,维持身体机能,每天抄写报纸、看书朗读以维持认知功能,那么最乐观地估计,何蔓可以撑三四年。

“我们曾想通过手术把脑中的血块儿移除,但由于血块儿压住了好几条重要的脑部神经,手术风险非常高,大概只有两成的存活率,所以我并不建议进行手术。”

谢宇至今还记得那一刻医生恳切的声音。也许是经验丰富的原因,他很会控制自己的语气和情绪,明明这么绝望的消息,他说出来都像是安慰。

这两成的存活率变成了何蔓和谢宇争吵的源头。

何蔓不想变成痴呆。即使最乐观的估计,三年后她也会成为一个没有记忆、没有常识和行为能力的幼儿,也许大小便都无法控制。

可是如果做手术,几乎等于找死。

刚从医院回来的时候,何蔓还是清醒的情况居多,而这种清醒总是伴随着恐惧,也伴随着争吵。

“你真想让我变成痴呆吗?连你和自己都不记得了,什么都不会做,像个巨婴一样,我也不是我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