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除夕之歌(第4/5页)



  林方文在除夕送给我的歌《片段》已经流行起来,我常常在电台听到,歌说:

  “如果情感和岁月也能轻轻撕碎,

  扔到海中,

  那么,我愿意,

  从此就在海底沉默--”

  歌在空气中荡漾,我们却从此沉默。

  他常常缺课,我不敢缺课,我望着课室门口,痴痴地希望他会出现。当他出现,我们却无话可说。我们已经分手四个星期,我体会到什么叫做度日如年。我继续学小提琴,用走音来虐待自己和杨韵乐,谁叫他是男人?他收了我的钱,给我虐待也很应该。

  一天晚上,我接到迪之的电话,她在电话里哭得很厉害,我立即赶去看她。

  迪之一个人在酒吧喝酒。

  “什么事?”我问她。

  “我要和卫安分手。”

  我有些意外,却又无耻地有些开心,以后我不会再孤单,有迪之陪我。

  “原来他有女朋友。而且是青梅竹马的女朋友,他们同居。”迪之说。

  “你怎么知道?”

  “我认识那个女人。她是公司里的同事。”

  “这么巧合?卫安真斗胆!”

  “她是公关部的,我跟她不熟络,今天偶然一起吃午饭,她打开钱包拿钱,我无意中在她钱包里看到卫安的照片。她告诉我,她的男朋友是特技人。刚才,我质问卫安,他承认了。”

  “你打算怎样?”

  “我不会放手的。”

  “你刚刚不是说是跟他分手吗?”

  “我不甘心。”

  “我爱卫安,卫安也爱我。他跟那个女人已经没有感情,不过是责任罢了。”

  “他说的?”

  “嗯。”

  “你跟他一起只有三个月,他女朋友跟他青梅竹马。”

  “爱情不能用时间衡量。”

  “你总是喜欢向难度挑战。”

  她倔强一笑:

  “你跟林方文有机会复合吗?”

  “不知道。”

  “他是个怪人,爱上那个千年女妖也真够怪,对他来说,你也许太正常。”

  我正常?我应该是正常的。想不到当一个人被抛弃,正常也是一种罪过。

  迪之对卫安比以前更好,她想赢那场战争。做第三者和做寡妇都很凄美,她喜欢。那天跟他们喝下午茶,迪之看见一个很可爱的小女孩,便嚷着要跟卫安生一个。

  “好呀,只要你喜欢。”卫安说。

  “你说我跟卫安生一个女孩子叫什么名字好呢?”她问我。

  “卫生巾。”我说。我巴不得捏死他俩。

  跟他们分手后,我到杨韵乐那里学小提琴。我没有想过要虐待他,我用心拉,想为我消逝的爱情尽最后的努力。但,我做不到,我根本不是那种材料。

  杨韵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宣布投降。我教学二十年,从未遇过象你这种无可救药的学生,你不正常。”

  他说我不正常?迪之说我太正常。

  我突然感到莫名的愤怒,我无法再勉强自己,也无力为爱情做些什么。我抱着小提琴,跑回港大,冲入林方文的房间,他刚好躺在床上,我把小提琴使劲地扔向墙上:

  “还给你!”

  林方文很愕然。我意犹未尽,拿起小提琴,在他面前拉了很多下。

  “是不是很难听?”

  我拉奏杨韵乐教我的《友谊万岁》,是最浅的一首曲,有三分之二的地方,我是走音的。

  “《友谊万岁》?”他问我。

  “真本事,就凭三分之一,你便听出这首歌。”我凄然苦笑,“为什么送一把小提琴给我?我学不成。”

  “这只是一份礼物。”他说。

  “是的。是我自作多情。”我把小提琴掷在地上,冲出他的房间。

  我突然明白,他为什么说爱我是一件很吃力的事,我对他的要求太多。他并不是责怪我在颁奖礼出现,而是再一次明白,我不会给他自由。

  把小提琴还给林方文的第二天,我接到韦丽丽的死讯。她在师范学院的运动会上,给一个掷铁饼女运动员掷出的一个强而有力的铁饼,击中后脑,当场脑溢血,送到医院,经过一小时的抢救,终告不治。

  除了叶青荷和刘欣平在外地不能回来以外,排球队的队员都来了。宋小绵实习的那间医院,正是丽丽被送进去的一间。她死了,也是小绵裹尸的。小绵说,丽丽后脑整块凹下去。

  丽丽的母亲坐在灵堂上,神情木然,反而那个掷出铁饼误杀丽丽的女洪金宝哭得死去活来。

  我没有想过在我们那种年纪已有人死。在我们追逐美好青春的时候,已经有人退出。她可以生病,可以发生交通意外,为什么竟会是一个铁饼那么荒谬?听说她被击中之前,刚刚在颁奖台上拿了女子四百米个人冠军,离开颁奖台不久便遇害,死得那么突然,她死时的表情一定还是很高兴。

  丽丽的遗体下葬在华人永远坟场,丽丽母亲选了丽丽一直保留着的保中女排的球衣和一个排球陪葬,我们在排球上签名。我看着躺着丽丽尸体的棺木埋在黄土里,第一次觉得与死亡如此接近。丽丽唯一的亲人是她的母亲,我没有见过她父亲,我想起她家里连一点属于男人的东西也没有,也许她从未见过生父,却已经回到尘土里。

  我和迪之、光蕙在一起,我们都很害怕。一个曾经和我们很接近的人突然死了,那种感觉很可怕。

  “我不敢回家。”迪之说。

  “我想起那个染血的铁饼便会发噩梦。”光蕙说。

  “生命很脆弱的。”我说,“人那么聪明,却敌不过一块铁。”

  “所以要爱便尽情去爱。”迪之说。

  “是的,即使错了又何妨?”光蕙说。

  丽丽的死,在我们心里造成了一个很大的震撼,整个晚上,我们便只说过几句话。生命无常,迪之赶去见卫安,光蕙要找孙维栋陪她,我突然很想见林方文,很想很想留在最喜欢的人身旁,寻求一点安慰。有一天,死亡会将我们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