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一]

电影院的台阶螺旋状。好似无限般旋转上升。于是看起来走了很长一段路,绝对距离却并未改变多少。吉泽跑快两步,回头看向新堂时,他已经隐没在楼梯下方。扶手是空心铜管。吉泽用力敲两下。过一会儿感觉到他回复般的信号。“砰砰”。“砰砰”。含混又遥远。

早场。看电影的人寥寥无几。有些冷。吉泽想蹭住新堂。笨拙地变换了几个姿势后,还是不自在。新堂由着她不安分。惯例地撑起下巴。电影开场时的光线陡然聚集,令他看起来有些陌生。

影片没得选。放哪场就是哪场。结果等来个颇沉闷的文艺片。吉泽看到一半又冷又困,侧过脸瞥新堂,他一直盯着荧幕没有转开。

怪人。吉泽看他神情严肃的样子翻翻眼睛。想模仿他的动作。手却不够长,要撑住下巴,背脊就得弯出足够的弧度,吉泽只能悻悻作罢。茫然地回到荧幕上,想把之前断开的剧情再勉强接起来。

不知多久,新堂感到右肩一沉。条件反射地扭头去看,却是一个毛蓬蓬的脑袋靠过来。

是那女生无知无觉地睡着了。精心的发香。花。或是某种水果。丝毫看不见她的脸,可是从肩膀传来的沉度,知道她睡得毫无防备。

这电影有这么无趣么。新堂无奈地笑。伸手想去扶她一个更舒服的姿势,手指蹭到吉泽的鼻息。突如其来的热气直冲着有些冻冷的指尖。反差鲜明。……新堂挪了挪肩膀。吉泽才迷迷糊糊醒来:

“完了?”

“你再睡一觉,就该完了。”

“……这电影本来就闷啊。”

“那我们也走吧。”新堂四下看看,影院确实已经空空荡荡,只余下他们俩人。

“不不!”吉泽眼睛发亮,“这样感觉像两人包场哦!”

新堂伸手揉揉吉泽的头发。接着听见女生的问号:“呐。”

“嗯?”

“刚才,我睡着时,你亲了我吧?”

“……哈?!”

“有吧?一定有,我感觉到的!”吉泽努力瞪着眼睛想掩盖脸上的红晕。

“你真是不会害臊啊。”新堂看着她在黑暗里熠熠的瞳孔,真的失笑了。

“真的没有?”

“没有。”

“真的真的没有?”

“没有。”

“真的真的、真的没有?”

“没有——”

“那,就亲一次吧。”

“……”

[二]

你以为约会是什么。吉泽以前不知道。但照着电视和漫画中写的。两人看电影。唱卡拉OK。逛街。吃甜品。还不忘总结一句“如此幸福”之类的台词。

如此幸福。每个故事里都会说是“如此幸福”。

出了放映厅,吉泽总算从冻意中脱跑,兴奋地沿楼梯一路向下猛冲。回头。新堂早已消失在螺旋上方。

“接下来去哪里好呢。”吉泽冲着旋转的台阶喊过去。

“无所谓。”墙上铺的是深红丝绒,灯光下远远的声音跟着变得柔软不清,“随你。”

看不见的地方,有新堂一步步朝下走。吉泽停在底层台阶。想象他漫不经心的样子。面无表情。肩总在不经意中打开。每经过一盏顶灯,头发就变出暧昧的暗色。会搭着扶手么。手指修长。二十级?十九级?十八级?接近着,接近中……

“新堂君。”无端地开口。

“嗯?”声音近了。

“新堂。”

“什么?”更近了些。脚步也跟着变清晰。

“新堂——”

“……”没有回答。

“新堂圣。”全名。

“犯什么傻。”就要出现了。从这一层旋转台阶的那头出现。

“阿圣。”

应着声走进眼里的,是终于到达底层的新堂。以吉泽想象中的样子。手指点着扶把,头发在灯光下颜色晦暗,肩自然打开。惟一不同的是,漫不经心的表情换成了凝滞的复杂。对视着她,几步外站着,随后才走到近前。

“……阿圣!”

“傻丫头。”伸出两根手指夹住吉泽的鼻子。

“你也会害羞啊。”吉泽冲他乐。其实,早就想这么喊喊看了。“圣”是个非常好听的名,“……叫你阿圣,行么。”

你不都已经喊上口了么。新堂对吉泽摊开手掌:“乐意之至。”

“而且,你也可以喊我‘玉绪’啊。”走出影院时,吉泽把憋了良久的话终于说出了口。

“不要。”新堂盯着她满是期待的眼睛。

“为什么?!”

“太难听了。”

“……”

[三]

一比一。被他赶上来了。

“连斗嘴你也要比,争强好胜狂。”新堂摇头。

不拿这些比,比什么。声音里的能力?还是成绩?人气?身高?比谁矮的话自己或许能胜一筹。连咖啡店里的织田猫都喜欢新堂多过自己。那可是只公猫啊。样样不如他。吉泽早就忍了一肚子气。即便成了情侣,也不能松懈将他看成对手的神经。

那么,接下来和这对手去哪儿。吉泽盘算着。游乐园么,会不会坐过山车坐到呕吐,太丢脸了。书店?开玩笑吧。一边想着,一边跟着新堂。在一个叉路,他停了下来:

“吉泽。去祈福么。”

句式是征询的,口气却像恳求。新堂背光站着。是天气的关系吗。那声音听起来凉了不少,一片片,被他的神情薄薄地削进空气里,轻飘飘地往上飞着。

神社建在上坡尽头的林间。特意选了僻静的地方,但在元旦新年尚未到来时,有些荒凉。并木道两侧的树笔直高大,已经入秋,叶子却丝毫不见黄。过了鸟居后风势猛烈。声音飒飒地传向远方,追潮逐浪般起伏不断。不真实感于一瞬被放大到强烈,在空旷与拥挤间无限森然。

怎么就来到了这里。

新堂像是知道自己的疑问,兀地开口:“早了点。”

“好象有点……”

“不过。我不习惯人多的时候来。”所以一贯提前。

“是么。”可也太提前了罢?

净手台的木勺怕是有一阵没人碰过了,吉泽先洗完手后,把它递给新堂。以前总觉得“说是净手台,可一个人洗完,那水不就脏了吗,下一个人还怎么‘净’?”,现在看新堂低肩搓起手指的样子,水面上映着他模糊的轮廓,又恍惚,水总是干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