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深海里的星星

★[1]他说:「你真的不想知道我跟封妙琴为什麽上床吗?」

再见到林逸舟,我清清楚楚听见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我一直以为,我们两个人的缘分已经耗尽了。给不了彼此幸福的人,就算住在同一座城市,同一条街道,也可以终身不。

他看起来有些憔悴,皮肤还是泛着因为常年不见日光的苍白,他低着头在玩手里的ZIPPO,那个样子就像一个找不到夥伴的小朋友。

要很多很多年之後,经过时光的洗涤和净化,我才晓得为什麽当初我对他的感情会那麽深沉。

他不是没有优点,他从来不以自己是纨裤子弟为荣,大是大非面前他分得清楚,他内心有些很童真的东西,他时常会跟路边那些弹着吉他或者拿着画笔的人聊天,他尊重每一个自食其力的人。

然而这都不是关键,这些不是我爱他的原因,也不是我放不下他的原因。

我对周暮晨,是年少时少女对异性的仰慕;我对许至君,是弱者对强势关怀的感激与崇拜;唯有对林逸舟,除却爱慕和崇拜之外,还有一种怜悯。

他孤独,但是一旦掺杂了怜悯,就完蛋了。

我走到他面前的时候他才抬起头来看着我,我的眼泪一下就掉下来了。

这麽久不见之後,我脑袋里第一个想的不是他的封妙琴,也不是我的许至君,我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林逸舟,你又瘦了。」

他笑了一下,说:「你一直把我放在黑名单里,我打不通你的电话。」

然後他在我还懵懵懂懂的时候,乾脆利落地拉起我的手就往他的车上拖,我一边使劲想要甩开他的手,一边担心手里提着的给许至君的礼物会被打破。

没用,我说过,我再野蛮我也是个女的,我的力气没他大。

他像土匪抢良家女做压寨夫人一样把我绑上了车,车发动的时候,我索性不挣扎了。

我冷笑着想,他还能把我怎麽样?

他开车比从前更嚣张了,尽管我系了安全带还是完全没有安全感,窗外的景色刷刷地倒退着,我并没有看到後视镜中,许至君的车紧紧跟在我们後面。

林逸舟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我想起曾经无数个深夜,他的车驰骋在郊区宽阔的马路上,我坐在旁边,理智被摧毁得灰飞烟灭,那个时候我觉得在这个人身边,死亡都不可怕。

我闭着眼睛,轻声说:「你迟早要死在这辆车上的。」

如果说,我这一辈子有什麽後悔的事,那就是我说了这句话。

那是我不知道,世界上有个词语,叫一语成谶。

如果要我付出任何代价去换回我曾经口不择言说出的这句诅咒,我都愿意,哪怕,这个代价是我的生命。

林逸舟停好车之後,拖着我进了电梯,我已经是一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死样子了,我蹲在电梯里看着表示楼层的数字一个个地上升,我真心希望此刻电梯坠毁,我们同归於尽。

他的房间里弥漫着一股陌生的气息,曾经多少次,我觉得人生痛苦无望的时候骂我想要来到这间房,想要呼吸一下这里的空气,才觉得自己不会活得那麽窒息。

客厅里摆着冰壶,吸管,锡纸,火机。

我绝望地看着他隐没於黑暗的面孔,我真的恨不得杀了他。

在某些方面,林逸舟是我的老师。

是他告诉我吸毒的概念。所谓吸毒,就是在不恰当的时间,地点,采用不恰当的方式使用了麻醉药品和精神药品。

是他告诉我,毒品分为合法毒品和非法毒品,像烟丶酒精,那些国家贸易管制但是对人体有害的东西就是合法毒品,而他平时玩的那些,冰毒丶麻古丶K粉,就叫非法毒品。

有时候,我会觉得,那真是一些模糊的概念。

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灰色的地带,灰色的人群,通过一些极端而偏激的方式,获得一点短暂的快感。

林逸舟玩那些东西从来不瞒我,说来也是我犯贱,我明明对他的一切缺点都了然於心,可我就是不能不爱他。

我不是没有劝过他,有时候他看一看我的眼神就能明白我的忧心,可是他管不住自己,他就是个狂妄任性又目空一切的人。

我听说像他们那样的人其实都有很重的疑心,没办法,到底还是怕,可是他跟他的朋友聚在一起的时候从来不避讳我,後来无意间我才知道,是因为他跟他们说:「她是我的人,绝对靠得住。」

「我的人」,我为了这三个字激动得都要产生幻觉了。

但是他从来不许我碰那些,他总是对跃跃欲试的我说:「你跟我们不一样。」

那次他「嗨」大了,所有人都「嗨」大了,只有我一个人是清醒了的,他忽然对我说:「你到底喜欢我什麽啊?」

我哈哈大笑,我说:「你什麽我都喜欢啊。」

等他清醒了之後我跟他说起这件事,他死活都想不起来。

後来我才知道,吸毒之後的一段时间,人是会失去记忆的。

所以,他不记得他问过我那个问题。

那时候我们真好,那时候我们每次见面,每次在一起,都像是生命中最後一次相见,好像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一样,所以在一次一次不遗馀力地急速狂奔之後,我发现,我再也不可能回头了。

我走过去,仰起头看着他,我问他:「你到底要怎麽样?」

他看着我,说:「我跟她分手了。」

忽然间,我不能抑制地大笑起来,寂静的房间里我的笑声让我自己都觉得毛骨悚然,我笑了很久很久,眼泪都笑出来了才勉强收住这凄厉的笑声。

我指着他问:「关我什麽事?」

他一把抱住我,用了很大的力气,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在发抖。

他说:「程落薰,我们重新开始。」

他永远都是这个鬼样子,即使他後悔了,即使他也畏惧了,即使他终於明白我已经跟着别人走了,但是打死他他也不愿意承认。

我太了解他了,我了解他胜过了解我自己。

他抱着我的时候,我的心里空荡荡的,真的是空荡荡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我知道我能留住的只是这一时,我留不住他一世。我爱这个人,可是他是断线的风筝,他是冉冉升空的孔明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