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3/7页)



十一章留人宜天晚

月黑风高,宵禁下的汴梁城被笼罩在薄烟似的暗夜迷雾中。

在城西的某家客栈,一道锦衣夜行的身影腾地跃上屋顶,在屋脊上快速行进,到了东厢某间客房,悄无声息地一个鹞子翻身,足尖勾着拱檐倒挂而下,剑尖方触及窗格,房里已骤然传出警觉的低喝,“谁?!”

悬在花格糊纸上的寒光剑刃静悄悄一动不动,内里也已毫无声息,隔着一道窗棂,仿佛里外贯通了无形的紧绷的气势,眼看着一触即发。

忽地,客房门口柱廊外的庭院里飘起一声仿似觉得十分有趣的低笑。

紧闭房门内再度响起暴喝,“什么人?!为何半夜三更在此装神弄鬼!”

那笑声低低延绵了会儿,方悠然道,“本朝招待贵客的礼宾院你不住,都亭舍和怀远驿你也不宿,偏屈身于此等无名客栈,不知所为何来?”

隐隐约约听出了这把声音的主人是谁,房里一时静默。

“令尊虽然接受了大宋朝的册封,令兄却贵为契丹驸马,我听闻他最近不但加强兵营训练,私底下还在本朝和契丹边境买马,其数目颇大,你乔装私进汴梁一事被若报上朝廷,凭你的武艺虽能全身而退,但若宫里对你此行起了疑心,进一步联系到令兄所为,由此向令尊怪罪下来,难保不会增兵压境,对你族人加强监管防范,就不知你回去后却如何向令尊和令兄交代?”

房中传出一声傲然冷哼,“废话少说,你想怎么样?”

庭院里的人笑了,令贴身侍从燃亮挂在梅枝上的灯笼,朦胧的橘光将一方无人小院照得浅浅温明,“今夜虽无月,却有客自远方来,我不想怎么样,只想邀你及屋檐上的那位兄长下来,一同举杯把盏而已。”

内里长时间静默,仿如天人交战良久。

虽说不惧这前狼后虎,却不得不担心,此刻甩手一走形同自绝后路,这开封府明着是天子脚下,暗地里却属那人的半壁府城,这番走了以后再想在此间出入,恐怕会举步维艰,再加上……终还是顾忌万分。

喀地微响,似门闩被迟疑拉开,最后清晰响起吱呀的一声,与此同时,窗后檐瓦上倒挂着的黑衣人无声无息翻身落地。

梆梆梆,寂夜里遥遥传来更声。

当天交四更,院子里早灯灭人去,汴梁城内外的寺院敲响晨钟,报晓人开始打着铁板儿沿街报晓。

适逢端午佳时,赶早做小买卖的生意人更是闻声而起,不多时贩卖早点的各式摊子如雨后春笋般涌现,煎白肠,羊鹅杂碎,血脏羹,七宝素粥和馓子无不应有尽有,又有货郎挑着烧饼担子穿街过巷唱卖,一些大食店还派出般载车,兜售各种调气养生的汤药和药丸。

墟闹一番,早市罢时,各处陆陆续续收起摊担,回家去用早食。

白府里,邵印一大早就已开始忙碌,先吩咐了厨房把紫苏、菖蒲和木瓜全切成细茸,以香药拌和,用梅红匣子盛起来摆到神案上,又差小厮们把百索艾花,银样股八花,细巧画扇,香糖果子和粽子白团等供神物事一一摆好。

白世非带领府中拜神祭祖之后,众人各自散去,他与庄锋璿去了偏厅议事,准备出行的晏迎眉和尚坠则返回疏月庭捡包袱。

不过三五天,也不需带些什么,收拾好换洗衣物后尚坠坐在床沿休息,眸光不经意落在一旁的旧箱奁上,想了想,有些疲乏地起身,走过去把箱盖打开,从箱底一角包得严裹裹的棉衣里取出一个漆金的描花匣子。

将里头最上面那张摺叠方正的文书取出来,打开细看一遍,沉吟半响,终于还是将之重新叠好,又从匣子中取了几件金制的首饰,与那纸文书一起塞入了袖底,把匣盖子扣好放回箱中。

“坠子,夫人问你好了没?”房外传来晚晴的叫唤。

“这就来了。”她挽起小包袱起身出去。

厅里仆人们已开始动手把布施用的斋食和礼品都提出去。

出了疏月庭,晏迎眉边走边道,“这行车骑马的总归颠簸累人,若不是那白公子太不像话,我原本只打算自个儿去走一趟。”

尚坠笑笑,“我也好久没出府了,正好趁这机会出去走走。”说话有些软绵绵地,象使不上什么力气。

晏迎眉关心地细看她的脸色,“邵印差厨房送来的补汤你喝了没?”

沉默片刻,轻声应,“喝过了。”

“你要是哪里不自在可得说出来,别死瞒硬撑,这病可不能拖。”

尚坠摇了摇头,“也说不上哪里不自在,就是偶尔觉得胸闷气喘,全身乏力,可能是春夏之交罢,每年这种季节更替时候,我总有些不适。”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到了前庭,看着仆人们把东西都搬上等候多时着的富丽马车,安置停当后主仆二人踩着踏子上去,垂下帘帷,坐在车厢里等待庄锋璿到来。

微露倦容的尚坠将身子轻倚在嵌饰着层层精绣厚幔的窗沿,刚想合上眼稍息一会,已看见庄锋璿出现在前厅门口,他身后还跟着一人。

“怎么了?”察觉她表情有异,晏迎眉伸手掀开帘子。

“大夫人。”白镜小心翼翼地朝探出头来的晏迎眉躬身长揖,偷窥了眼她旁边神色几分落索,又几分疲倦的尚坠。

晏迎眉挑了挑眉,“你家公子想留人?”

白镜涎笑讨好,“大夫人真个绝顶聪明。”

晏迎眉手一拂甩下帘子,声音从里冷冷传来,“你让他找别人去。”

毫无商量余地的口气让白镜急了,“大夫人,你别为难小人啊!”求救地看向一旁已飞身上马的庄锋璿,却只收到他爱莫能助的带笑眼神。

晏迎眉不再理他,只对帘外的车夫道,“还不走?!”

白镜狠刮一眼,把打算扬鞭的车夫瞪得脑袋一缩,他朝车厢里劝道,“坠姑娘,公子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小的今日要是不能把你留下来,这府里的下人可通通都得遭殃——”

绣帘霍地再被掀开,晏迎眉冷笑道,“那是你们白府的事,我尚坠又不是这府里的什么人,与她有何相关?你若再拦在这,我可不客气了!”

白镜既急还苦,又不知如何是好,看那车夫在晏迎眉的怒视下为难不过就要起驾,他慌得脱口而出,“大夫人!公子素来对你如何?就算只看在他让晏大人免了牢狱之灾的份上,你也不能这么忘——”死死咬舌把后面“恩负义”三个字吞了回去。